别了，网络乌托邦

“到这个星期，电驴恢复了，迅雷也能下，在线播放一切正常。”业内资深人士张先生说，“中旬是关闭了一些不合规格的BT网站，但对BT这种下载方式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至于什么时候因为打击盗版而收费，就不得而知。”BT之死的说法自然是不再成立，但这一场整改却着实造成了中国网民的年末恐慌。 12月8日，下班前忽然看到BTChina等一批网站被封的消息，立刻慌了神。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忐忑地打开已经放在收藏夹里4年多的VeryCD主页，万幸的是它仍然存活。当天晚上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先把硬盘里没有的IMPD评分在7分以上的电影都挂上，当下载速度达到平时的100K/秒之后，心里才长长舒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没多久就断了。VeryCD主页的关闭让所有还认为侥幸逃过一劫的网民们都傻眼了——免费下载时代仿佛真的就要结束了。与BT下载相关的论坛上一时间沸沸扬扬。关于全球反击盗版、手机WAP扫黄、为电视台国产剧和广告收视保驾护航……传言四起。更有不少网友开始祭奠这些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伙伴：发布“讣告”、为网站截图留念、写日志纪念“黑色12月”。

人们一时间陷入了“BT下载时代终结”的恐慌。开心网上关于这个主题的帖子一时间转载量达到了50000次，浏览量接近20万次。

来自两方的声音告诉了我们 “真相”——广电总局的相关负责人称BTChina等网站因没有网络视听许可证而被关闭，网站创始人黄一孟则在微博上写了一条消息：“VeryCD无法访问是因为机房故障，预计第二天中午就能恢复访问。”同时，在媒体上表态的还有迅雷的相关高层，他们称自己早已拿到许可证，不会被关闭。

虽然VeryCD会在月末关闭下载功能转型为SNS社区型网站的流言在黄一孟的声明中被击碎，他表示公司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申请网络视听许可证，而广电总局的主管部门称因网络信息的获取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次的行动将会持续一段日子。这意味着，一切都还悬而未决。

停不了的下载

使用电驴 (VeryCD的俗称)、BTChina等网站6年的剪辑师周路家里有一堆刻录碟，按年代、导演姓氏、IMDB评分高低分门别类地放在碟包里。已经升级成1T的硬盘仍然不能满足他的存储量。学电影剪辑的他从大学买了电脑开始，就一直在BTChina等网站上搜罗好电影。

“最关键的是，很多导演剪辑版只有在网上可以下到高清版本，还有一些BBC的纪录片，除了在这儿下载，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途径可以获得。大学时老师上课的一些资料也是从这儿来的，有时候他的不够，还问我拷。”周路打开一盒BBC制作的《西方艺术史话》，这在诸如新华书店的音像制品柜台是不大可能会出现的，“除了盗版碟和出国买，几乎是买不到的，但是网上就有，是精华资源。现在新的电影和纪录片，字幕组都会做优质的双语字幕，这是电视上播的译制片不能做到的，也是盗版碟的烂翻译不能比的。”

就是这些带着优质双语字幕的“精华资源”，吸纳了像周路这样的“半专业”拥趸，还培养了一大批美剧、日剧追捧者。近五年来，美剧在中国的盛行离不开BT网站的推广。在此之前，人们通过DVD看到的美剧大概只有《六人行》《欲望都市》等老经典，而以《越狱》为标志，BT网站和字幕组携手把大片式电视剧引入中国观众群中。快节奏、多线索、高成本和精细制作打破了传统国产剧在人们心中树立的“缓慢而拖沓”印象，“剧”一度火过电影。在新剧更新的晚上，美剧迷们哪儿都不会去，都在电脑前等待着第一时间点击下载。

当然，说BT的兴起带来了一个小时代，倒不如说它真实地改变了一部分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从自家的电视机前挪到了更大的屏幕前，信息丰富到让人兴奋，从《美国偶像》到《英国达人》再到 《2012幕后特技制作花絮》、《经济学人》PDF版合刊，先进的文化产业离我们越来越近，由大部分留学生组成的英语水平精良的字幕组解决了盗版DVD翻译不当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它以中国人最习惯的免费模式提供资源，这诱惑实在太大。

而中国网民们24小时无休止地下载，微微颤动、发热的何止是一块块硬盘，连带演艺圈子都能感受到BT传播的能量——《越狱》男主角温特沃斯·米勒(WentworthEarlMiller)代言上海通用、出席各种商业活动，挣得盆满钵满，这是此前美国电视剧演员们不会奢想的局面。

采访结束后，在周路的电脑上看到BTChina显示为无效页面，他刷新了几次，有点无奈地关掉了浏览器，“听说电驴明天可能会恢复，但还是很不安，这些网站算是一个小图书馆，我这几年的很多营养都从那儿来的。没有了这些，以后剪不出来片子找灵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

意料之中的结局

BTChina的站长黄希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直重复地表达着这样一句话：“在互联网管理越来越规范的今天，个人做网站都会慢慢退出历史舞台的，不单是影视网站。未来是不属于个人网站的。”BT之家的权东雄也称，“(网站)被关掉是早晚的事，这次的整治是意料之中，BT的模式有危机，我们已经想到了。”

不管是居安思危，还是平日里小打小闹已经习惯了，站长们都对这次终结式的关站没有太大的愤怒和反抗。他们的情绪似乎在旷日持久的磨砺中早已波澜不惊。黄希威原本想低调地关站走人，却为被捕的谣言所困，只好用国外的IP登录BTChina行将消失的主页，留下最后的声明——网站确定被关、站长没有被捕、因没有许可证而被关。

不知情的网民们会刨根究底。激动的人们一直追问，为什么VeryCD可以在事发后赶在12月20日截止之前去追许可证的末班车，而BTChina不可以？

在国家广电总局的明文规定中，我们看到视听许可证的 “申请人必须是企业”，需要提交“公司章程、营业执照与验资证明”。这就切断了非商业网站获得合法生存身份的机会，大概就是黄希威所说的 “未来是不属于个人网站的”的原因吧。

与VeryCD是一家公司不同，BT网站的站长们大多都不想把网站公司化、商业化，“根本上来说，只是出于爱好做这件事”。所以，在站点弥留之际，站长们没有选择把拥有大量稳定用户、点击量和广告的域名卖掉来换取重生的可能。

站长们“个人化”的坚持、字幕组无偿奉献的脑力劳动与网民们的免费下载共同构筑了一个 “网络乌托邦”，它在泡沫横飞的网络时代，形成了一个看上去几乎算是“FORFREE”的灰色产业链，多少有些传奇的色彩。在平民们狂欢了七年之后，终于在规范性整改中曲终人散。

在看到黄希威的声明之前，人们一直把这次关闭行动和手机WAP扫黄、全球反击盗版联系了起来，认为这是一次打击网络色情、打击侵权的行动。而事实上，就算这次的打击与此无关，这两样也刚好是BT下载网站甚至是所有视频网站的隐忧。

就在这次整改的前一周，荷兰的知名BT网站Mininova的访问量下滑了66%，因为他们开始了主动反击盗版的第一步。为了寻求合法化的道路，Mininova在2009年11月底删除了所有涉嫌盗版的电影、动画片、电视节目和音乐文件的BT种子，总数达到100多万个。就是这次的痛下决心，导致独立用户的访问量从每天500万下降到180万，下载量跌得更加惊人——从每天1000万次直降到37.14万次。速度和幅度都让业内人士咋舌，反击盗版真的不是一句口号那么简单，它甚至可能将现存的这一整条灰色产业链全部摧毁。

所以，获得了许可证，并不等于拿到了免死金牌。那只是在2009年12月11日之后能够继续生存的第一道通行证。在全球大力反击盗版的声势之下，以“拷贝”著称的我国，盗版的打击方式虽然不明了，但总是逃避不过去的。以目前BT网站、在线视频网站的状况来看，一棍子打死的结局，怕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反击盗版，会成为五年后又一次意料之中吗？

　BT之外的“生意”

就在一系列BT网站被关掉、VeryCD不稳定的几天里，影碟店里多了光顾的人群，且每天都在增加；某电视栏目的办公室里拖着箱子来卖碟的人常常缺货，需要大家提前发短信订；中关村的高清电影拷贝摊点，花几十块就能拷满500G的视频，排队的硬盘摆满了小店铺的桌子，白领们上班前送去，晚上下班再去拿回家；淘宝上兜售拷满高清大片的硬盘的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从销售记录看，装满180小时高清电影的1.5T硬盘售价870元，从17日到23日就卖掉了61块，掌柜抱怨道：“硬盘包装很麻烦，一下子供货量这么大，人手都不够。”

看到这些数据时，会由衷地感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除了熟悉的盗版碟，谁会想到拷贝高清电影迅速成了一门红火的生意。虽然构成了侵权，还没有人来得及管它，就像六七年前BT网站刚刚出现时，新鲜事物的面纱还没有摘下来，一切都还相安无事。

在行业内生意远不止这些。人们把长远一些的目光落在了正版视频网站上，国际上有值得我们借鉴的先例。

2007年，HULU建立的时候YOUTUBE已经身价16.5亿美元。而令HULU自信满满的蓝海在于，除了NBC与Fox的内容，它还与索尼、米高梅、华纳兄弟、狮门影业及NBA等80多家内容制作商合作，而美国在线、雅虎、MSN和MySpace等大小网站都是它在渠道上的合作伙伴——可以在HULU上免费观赏高清的 《辛普森一家》、《24小时》和所有合作商旗下的影视剧。在美国宾州工作的王新予，是HULU的忠实用户，她和房东、同事都会在HULU上选择各自的电影，“和YOUTUBE上很多自拍视频不同，HULU就是一个真正的电影院，几乎可以满足所有需求。”

在专业视频网站的规划上，它做得相当成熟，单从贴片广告来说，22分钟的视频有2分钟不可跳过广告，是电视广告时间的1/4，却都是制作精良的广告片或预告片，是可以“忍受”的。品牌与影视剧的类型也很贴合，例如尼桑就放在了《HERO》的前面，搭配高质量视频，反而培养了用户的观影习惯。2008年，刚成立一年的HULU占据了全美视频广告收入的20%。虽然现在未开通中国市场，但是在北京设立了办事处，40%的员工在北京工作，算是一个早晚要进入中国的信号。

而同样往正版、专业、高清、高广告值迈进的中国视频网站已经不止一两家了。乐视网坚持购买版权已经5年了，投身盛大的酷6网就在12月22日主动删除了没有版权的国外影视剧，同时和搜狐视频联手建立了第一个 “国际影视版权联合采购基金”。同时，就在12月28日，中国网络电视台(CNTV)正式开播，央视网的技术管理办公室主任单晓蕾表示，“2010年起，会陆续的把节目内容填充丰富，完成央视网向中国网络电视台的过渡”。

向提供正版影视剧的网站演变，从原先鱼龙混杂的局面中杀出来一条“清白”的捷径，民间视频网站做足功课应对可能发生的版权大搜查；而国家网络电视台的出炉，据业内人士分析正是受到 HULU在美国成功模式的影响，尝试利用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挺进网络视频平台再分一杯羹。

BT之外的生意，比我们预想的要丰富得多。2009年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整改”，倒塌的不单是100多家BT网站，更多的意义是提前带来预警性的思考。对于当下暂时安全的网络影视剧播放平台来说，未雨绸缪不失为一件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