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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作家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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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5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研发组老李 于 2009-11-5 16:31 编辑

一回 路漫漫风雪山神庙 夜沉沉凄凉赤子心
  一回 路漫漫风雪山神庙 夜沉沉凄凉赤子心
  大清康熙六十一年的隆冬,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降落。这雪,给山河大地披上一层银装,又好像在为刚刚去世的老皇上康熙戴孝致哀。山峦起伏之间,风搅雪,雪裹风,掀起阵阵狂飙。这骤然而来的暴风雪,也仿佛在预示着新建立的雍正王朝那不平静的朝局。
  这场大雪来得奇怪,它一下就下了整整一个冬天。东起奉天,北至热河,由山东河南又到山西甘陕各地,处处冷得出奇。雪也下得特别,它时而是零零散散飘着的细碎的雪花,时而又是滚滚团团漫天洒落的大片鹅毛。或星星点点,或铺天盖地,白皑皑,亮晶晶,迷迷茫茫,一片混沌。山峦,河流,道路,村舍,都变成了浑然一体的雪原,到处都是银白色的世界。偶而也会看到天光放亮,可那太阳只有惨淡苍白的一丝温柔,却没了平日的亮丽暖和。以致山村里的老百姓,一个个都钻到屋子里,猫在炕头上,谁也不肯轻易出门。
  可是,就在这天寒地冻,风雪弥漫的时刻,却有一支马队,沿着冰封的山路,艰难地来到了我们面前。
  这一小队骑兵来得特别,他们身上的服色也很不一致。在队伍的中间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的将领。他大约有三十来岁,穿着玫瑰紫挂面儿的玄狐巴吐鲁背心,外套猞猁猴的皮斗篷。略微有些瘦削的瓜子脸上,双眉紧皱,小胡子下两片嘴唇带着似笑非笑的冷竣,也透着几分高傲和轻蔑。护卫在他前面的有十个人,十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们都穿着四品武官的征袍,戴着白色透明的玻璃顶子。在八蟒五爪的雪雁补服外面,还披着白狐风毛的羔皮大氅。他们那虎背熊腰的身板和神气活现的架势,令人一看就知,他们是王府的护卫。走在那位将领身边的,是两个文官打扮的人。大概官职也不算太高,文绉绉,酸溜溜的,看样子像是从内务府来的笔帖式。他们的马后还跟着一大群兵丁,约摸有二十来个人的样子。这一行人现在正来到山西省娘子关外,在一座风雪弥漫的山神庙前停住了马。打头的护卫四外瞭望一下,简直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沟壑。他连忙招呼队伍停了下来,自己跑到前边去打探路径。马上坐着的那位青年将领也不说话,用手按了按腰间冰冷的剑柄,仰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探路的人回来了。他在那位将军面前翻身下马,就地打了一个千说:“十四爷,咱们走到绝路上来了,这前面五六十里大概也难找到宿头。奴才见这里有个破败的山神庙,香火早就断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请爷示下,今晚是不是就在这里宿营?”
  那位将军没有回答侍卫的问话,却转过头来,对那两个笔帖式说:“喂,钱蕴斗,蔡怀玺,你们二位是来押解我的,你们快发话呀。是走,是停,我悉听二位的吩咐。”
  钱蕴斗和蔡怀玺两人一听这话,连忙翻身下马,在那位十四爷的马前打千跪下。叫钱蕴斗的赔着笑脸说:“哟,十四爷,您老这话奴才们可担当不起。就是折尽了奴才们的草料,奴才们也不敢听到爷这样说话。爷要说走呢,咱们这就紧紧地跟在后边;爷要是说不走了,奴才们立马儿给爷收拾住的地儿,全凭爷的吩咐办。再说了,皇上的圣谕只是要奴才们好好地服侍爷,让爷能平安顺溜地回北京去奔先帝的丧,也并没有限着日子不是。爷怎么说,就怎么好,奴才们谨遵爷的旨令。”
  十四爷眉头一挑冷笑着说:“是吗?我说话还有这么大的分量?”
  钱蕴斗和蔡怀玺偷眼瞟了一下十四爷,立刻被他那寒光闪闪、像利剑一样的眼神镇住,吓得他俩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这位十四爷的脾气是有点儿怪,怪得谁见谁怕。因为他身份贵重,地位尊崇,不是常人能与之相比的。他就是刚刚去世的康熙皇上的第十四个儿子,统率十万大军镇守西疆、康熙亲口御封为“大将军王”的胤禵。
  这位大将军王胤禵,可以说是威名显赫,声震天下。他生在天家,龙子龙孙,和当今皇上雍正,也就是胤祯,本是一母所生的两个皇子。当了皇上的胤祯,是老四,现在我们看到的是老十四。想当年,康熙老皇上还在世的时候,这兄弟西人就是势均力敌的老对头。他们为争夺皇储地位,也为了以后能当上皇帝,早就斗得不可开交了。可是,就在最紧要的时候,西蒙古发生叛乱。胤禵被派到了前线,胤祯则成了负责前线供应的“大总管”。身在前线的老十四是统兵的大将军,他自然是“主”;老四管着后方供应,就是“次”。可是后来康熙老皇上晏驾,胤祯继承了皇位,成了主宰天下生灵的雍正皇帝。老十四胤禵,没有夺得皇位,便只好屈居臣子,原来的兄弟,如今变成了君臣;他们的地位,也从此就有了天渊之别。当皇帝的哥哥不管说句什么,做臣子的弟弟都得乖乖地服从。胤祯一道诏书颁下去,胤禵就得马上回来奔丧;那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让他只带十名护卫,火速回京。他就是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多带一个人;这诏书还不是直接交给胤禵的,而是通过手握重兵的年羹尧向他宣布的。因为当哥哥的雍正皇帝怕弟弟不从,早就在胤禵的军营四周布好军队了。只要胤禵稍稍有一点异动迹象,马上就要遭到灭顶之灾。
  对他的这位四哥雍正,胤禵是太了解了。他们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谁心里没有一本账啊。四阿哥胤祯,一向是个刚愎自用、猜忌心又特别强的人。不管你是谁,只要犯到了他的手上,他不把你整得七死八活是绝不放过的。眼下四哥当上了皇帝,自己却成了臣子,胤禵心里就是再不服气,碰上了这改朝换代的节骨眼上,又能怎么着呢?所以,他在从西边回来的这一路上,就只好拿这些侍卫们撒气。其中碰钉子最多,挨训挨得最多的,就是钱蕴斗和蔡怀玺两个人。他们俩是奉了“圣命”的人,不找他们的碴儿又去找谁呢?
  钱蕴斗和蔡怀玺两个人都是小不拉几的官,在胤禵面前他们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来时,皇上给他们下了圣旨,说是要他们“平安”地“护送”十四爷早日进京。什么是“平安”?怎么做才叫“护送”?不就是要他们“看”好十四爷,不能让他在路上出事,不能让他和别人串通吗?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谁都知道这哥俩虽是一母同胞,心里想的却并不一样。他们之间的隔阂,也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了。可谁敢不要脑袋,把这事给挑明了呢?皇上那“护送”的意思其实是“押解”,但这话圣旨上既然没写,谁也不敢照这个路子去胡想、胡猜。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十四王爷回到京城里是个什么局面呢?兴许人家哥俩一见面就会拼刀子;也兴许人家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会忘记前嫌,重归于好。这全是皇上和十四爷的事,别人是管不着的。钱蕴斗和蔡怀玺更是不能管,也不敢管。所以,不论路上出了什么事,他们是不说不行,说得多了也不行;不巴结不行,巴结得太紧了也不行;光说好听的不行,说了十四爷不受用的话更不行。总之,他十四王爷胤禵要想找你的错,你想跑也跑不了。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想撒气就任十四爷撒好了。
  十四爷见他们都蔫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身边跟着的侍卫,紧跑两步在他的坐骑前跪下。十四爷踩着他的脊背下了马、活动了一下有点发麻的腿脚,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对着钱、蔡二人又说上了:“不是我要发作你们,有些话我不能不说。我知道你们是奉着圣命来的,我就是再不懂事,也得对二位礼敬有加,这才是我的本份。这一路上是走是停,都要你们说了算,而且咱们还必须住在驿站里。因为这是皇上定下的规矩,你们得听,我也一样得听。今儿个天晚了,你们说要在这里住,我也就只好依着。这是你们自己说好了的,我才不希罕你们来装好人、送人情哪。这个鬼地方,前不巴村后不招店的,你们就不怕我在这里造反,或者是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不怕,我又是怕的什么?”
  在十四爷发作他们俩的时候,钱蕴斗和蔡怀玺一个劲地赔着笑脸,一声也不敢吭。直到十四爷说完了,钱蕴斗才小心翼翼地说:“十四爷,您老圣明,奴才们也是奉差办事,身不由己啊。奴才们只不过是小小的笔帖式,奴才们的上边,还有司、府、都太监、领侍卫内大臣……离皇上还隔着十八层天儿呢。上边说的话,我们敢不听吗?好歹您老体恤着点奴才,咱们平平安安地去到北京。等给先皇老佛爷尽了孝,奴才们的差事也就算办完了。往后,奴才们还要侍候爷,帮爷的光呢。”
  十四爷听他说得可怜,自己一肚子的气也发作完了,这才跟着那群侍卫们走进了山神庙。
  这个山神庙坐落在娘子关外一座山头上,居高临下,俯瞰万山。庙里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跑光了,只留下个空空的庙院。不过,房子倒没有怎么破坏,大殿的梁柱和回廊上的油漆还发着亮光,只是殿里的陈设却早被洗劫一空。这一大帮人刚要走进大殿,“呼”地一下,惊飞起躲在房顶和梁柱上的野鸟。蔡怀玺手疾眼快,一抄手就抓住了两只。他上前来笑着对十四爷说:“爷,您看,托您老的福,还真是没有白在这里住。待会儿,奴才把它烤熟了,给爷下酒。”
  十四爷没有理他,却向外边的人吩咐一声:“快,把院子里的雪给我收拾干净了,廊沿下的栏杆拆下来烤火。钱蕴斗和蔡怀玺和我住大殿,我的侍卫们住西配殿,善扑营的人住在东配殿。”
  外边的人“扎”地答应一声,各自分头干了起来。突然,东配殿里有人大叫一声:“妈呀!”随着喊声,又从里边跑出来几个人。这些人跑得慌忙,几乎与十四爷撞个满怀。十四爷一声怒喝:“瞎闹腾什么?”
  “回十四爷,这,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还是个女的。”
  胤禵跟着他们来到东配殿,果然看到墙角里蜷缩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不过,她的脸太脏,看不清模样,大约有十四五岁吧。只见她身上穿着一身用蓝线绣着边的青土布布衫,光着两只脚丫,用裹脚布把鞋子贴着前后心捆在一起,大概是因为这样可以暖和一些。她的小脸很难看,冻得乌青发紫还带着点灰色,像是在哪儿蹭了一脸的香灰。一群善扑营的兵士围在她的身边,一个个扎撒着手,品评着,议论着。大概是又怕沾了晦气又怕脏了手,谁也不肯上前把她拖出去。胤禵拿眼角瞧着他们,冷冷一笑说:“哼,你们也算是八旗子弟?我带的兵,在西大通和阿拉布坦打仗,一仗下来就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现在,一具女尸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了。真是胆小如鼠,给我禔鞋都不配!——来呀,我的亲兵护卫呢?”
  “在!”
  “把她拖到庙外,扔得远远的。”
  “扎!”
  一个护卫答应一声,拖着那女子就向外走。可是,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十四爷,这女子没死,她胳肢窝里还有点热乎哪!”
  “什么,什么,有这样的事?”胤禵走上前来,用手把住那女子的脉搏仔细地诊视了一会:“嗯,是还活着。来,你们把她搭到大殿里,放到火边上让她烤烤火,兴许还能救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女子弄到大殿里的火跟前,有人又烫了一碗黄酒,翘开她咬紧的牙关灌了下去。不大一会儿,她的脉搏跳得有力了。再等一会儿,鼻翅一张一合地好像有了气,脸色也有点泛红,只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胤禵不再管她,坐在火塘边上默默地想心事。侍卫们早把大殿里打扫干净了,火架子上,烤熟了的鹿肉发出阵阵的香味。一滴滴的油溅在火上,“滋滋”地响着,冒出悠悠的青烟。钱蕴斗拣了一块烤得焦黄的鹿肉,双手捧着送到十四爷面前。他却摇头说:“你们吃去吧,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饿。你听,他们在东配殿里正喝酒哪,你们要是想去就只管去。放心吧,我不会跑也不会寻死上吊!”
  钱蕴斗勉强笑了笑说:“十四爷,您老别太难过。奴才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先帝爷在位六十一年,圣寿也快七十了。在老百姓的眼里,能活到这么大的高寿,应该说是喜丧。所以依奴才看,您也不必老跟自己过不去,您得保重啊!”
  胤禵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你说得也对。老钱哪,你们不要怪我十四爷的脾气不好,我这是心里难受啊!先帝爷在康熙五十六年时,封我为大将军王,让我带兵去青海平叛。临行时,先帝爷把我一直送出午门。他老人家拉着我的手说:‘朕老了,身子骨也不好。朕知道你不愿出这趟远门,可是,你不去,又有谁能替朕分忧,给朕尽孝呢?’皇阿玛说这话的时候,老泪纵横,不能自已。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我的皇阿玛了……”胤禵说着说着,已是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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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回 救贫女馈赠金瓜子 惩贪官造就新污吏
  蔡怀玺在一旁说:“十四爷,刚才老钱说的有道理。您是金尊玉贵之体,千万不要太过于伤心了。奴才们知道,当今主子给先帝办后事,是十分隆重的。奴才还去遵化先帝的陵寝瞻仰过,那里不但十分壮观,风水也好。当今万岁正是怕十四爷过于悲恸,这才叫奴才们星夜兼程去西大通的。为的就是早一天把爷接回京城,和阿哥们一起把先帝的丧事办得更好。先帝爷在位六十一年,这丧事可不能办得马虎了。您老一回京,就不能歇着了,所以更要节哀才是。”
  胤禵又是一声长叹:“唉,四哥刚毅果断,他当皇帝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们二位。你们要是想着自己是正黄旗下的奴才,就给我说实话;你们要是想着这是办的皇差,是奉了圣旨来押解我这倒了霉的王爷进京的而成。1982年出版。收入的著作一部分是论述调查研究的文,那就算我没说。不但今天不说,而且从今以后,你们就把我当成哑巴算了。”
  钱蕴斗和蔡怀玺一听这话,傻了!十四爷他,他要说什么呢?
  钱蕴斗和蔡怀玺他们正陪着十四爷说话,听着这位大将军王越说越不可捉摸,他俩心里吃惊了。钱蕴斗的心思灵便一些,连忙说:“十四爷,您老这是起了疑心了吧?一定是看着我们俩有什么心思瞒着您。其实皇上对您老真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要不怎么能只派了二十个人来护送王爷呢?爷今天有什么话您只管问,凡是奴才们知道的,断不敢有丝毫欺瞒不说的道理。”
  胤禵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钱蕴斗啊钱蕴斗,你是给我装傻呀还是真的不明白?你说皇上没和我见外,那我问你:为什么皇上在向我传旨前,先给陕西总督年羹尧下旨,命令甘陕两省戒严?他为什么又命令四川巡抚蔡珽带着两万人马赶到老河口去集结待命?他不是在防备我又是怕的什么?”
  钱蕴斗忙说:“十四爷,这您可是误会了。先帝爷驾崩,事出仓促,朝野惊恐,当今万岁才下旨天下兵马一律戒严的。不光是甘陕和四川,直隶也不例外,北京城里九门都封了!”
  “好,就算你说得有理。我再问你:早先在四哥跟前伺候笔墨的那个小兔崽于李卫,现在当了陕西布政使。他的差事是专管供应西路大军的军粮,原先是三个月就送一次粮的,可是,为什么却改成按日供给?”
  “这,这,这奴才可说不上了……”
  在一旁的蔡怀玺忙说:“十四爷您甭多想。您瞧这大雪,粮食一时供应不上,也是常有的事嘛……”
  “住口!蔡怀玺,到现在你还敢跟爷来这一手?告诉你,爷不是好欺哄的!爷是圣祖大行皇帝亲口御封的大将军王,是奉旨奔丧的天璜贵胄。可是你瞧,我却只能带十名侍卫,连一个小小知府的仪仗都不如。这里边的文章,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们只知有这么二十来个人跟在我的身边,可是,我敢说,就在我的后边三十里,至少有三千绿营兵在踩着我的脚印走。在我们的前边,也有更多的兵丁在等着我的消息呢!他们正在一站一站地向皇上传递着我的行踪,报告着我的动静。别看今晚咱们在这里住下了,可前边驿站上的人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你们俩等着瞧吧,到不了明天早晨,他们非得来‘迎接’我不可。因为他们怕万一我这儿出了事,就有人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十四爷越说越激动,他突然站起身来奔到窗前,手扒窗棂用力地摇晃着,炯炯的目光好像要穿透外面那沉沉的黑夜。他的脸上早已满是泪痕,他不住地在心里喊着,叫着,也在心里骂着:八哥,九哥,十哥,你们在京城都干了些什么,难道你们竟是一群酒囊饭袋吗?你们当中不管是谁抢了这皇位,也比让四哥夺走强啊。难道你们不知道,他一旦掌了乾坤,就会对兄弟们下毒手吗?那个该死的鄂伦岱,我派你回京干什么去了?我是让你给我打探消息的,可你怎么连一点信息都不给我透,硬是让我遭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呢?
  面对处在暴怒中的胤禵,钱蕴斗和蔡怀玺二人哪敢开口说话呀。他们对望了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钱蕴斗把火拨得更旺一些,目不转睛地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这位王爷。胤禵的心仿佛又回到了他出征前的那一夜,他去向病中的八哥告辞的时候……
  那天,八哥胤祯头上缠着黑帕,气喘吁吁地出来见他。记得当时八哥说:“十四弟,我的好兄弟,你就要远行了,我真不忍和你分手啊。千不该万不该,我们兄弟不该生在皇家!我本来是想一生只做好事,当个贤王,可是我……唉,种的是花,收的却是刺,连皇阿玛也不待见我了……北京不是个好地方,它是虎狼穴、是非窝!几个兄弟都在眼睁地等着黄袍加身,我们的难处苦处有谁知道啊!如今我已病成了这个模样,你这一走恐怕就是我们的永别了……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在这内忧外患交相袭来的时候,越是离得远,倒越是平安无事。我把我的奶公派给你,有他在你的身边侍候着,就和我在你跟前一样。你只管放心地去吧,一旦朝局有变,我在京城里替你维持着,你带着十万八旗子弟兵临城下。只要咱们兄弟联手,这皇帝的龙椅,你不来坐又有谁敢坐它?”
  胤禵几乎是被他说动了,他哽咽着回答说:“八哥你说的都对,唯独当皇帝这一条,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员武将,也只会带兵,既没有你那样的度量,也没有你那样的人望,据小弟看,皇上对你还是抱着很大期望的。别看皇阿玛当众训斥了你,可是,马上又封你为亲王。他老人家这是在磨炼你呀,你懂吗?要我说,你就放宽心养病吧。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是万一京城有了什么大事,你一定要给我透个信去……”
  当时,八哥信誉旦旦。他说,你只管放心走吧,京城里只要有我在,咱们就绝对吃不了亏。别看这哥俩面对面的时候说得很好,可是,他们的心里却都有自己的章程,也各自都在打着如意算盘。胤禵不傻,他能不知道八哥的目的吗?他把奶公和那个鄂伦岱送上前线去,不就是为了监视胤禵吗?所以,胤禵一到西大通、就先收买了鄂伦岱,还把这小子又派回京城去打听动静。八哥的奶公收买不动,就行军法杀了他。哼,你们也想来抢皇位,放着我的十万兵马,你们谁也别想得逞!可是,想不到他还是晚了一步,连八哥也晚了一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本来没有什么希望的四哥,却顺顺利利地粉墨登场,当上了这九五至尊。自己不但不能率领十万大军入关,反倒被二十名兵丁半是护送半是押解地送往京师……
  一丝莫名其妙的疑虑、惆怅、愤怒轰浦怖一起袭上心头,他“咔”地一声,把窗棂拉断。刚要发火,可是窗格上落下了一片灰尘,使得他猛然一下又清醒了过来。不能啊,如今大势已定,我再要盲动,岂不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稍有不慎,就连眼前这些兵丁,也不会轻易地放他过关的!他走到火塘跟前,顺手把那窗棂扔进了火里,又颓然坐下了。
  就在这时,那个被他们救活的女孩子醒过来了。只听她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叫着:“水……水……”
  十四爷刚要起身,钱蕴斗连忙上来说:“爷,您老先歇着,这事交给奴才好了。”说着便走近那个女子,替她把了脉,高兴地说:“十四爷,托您的福,这孩子的脉很平稳。她这是在说胡话呢,哪里是渴呀。来,老蔡,你给她盛上一碗热肉羹来。”
  蔡怀玺听了这话很是兴奋:“好好好,老钱哪,你要是能把这小妞救过来,不光是十四爷高兴,也是咱们积了阴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碗滚烫的肉羹给她灌了下去。
  不一会,就见那姑娘果然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们,声音微弱地问:“我,我这是在阴曹地府里吗?”
  钱蕴斗告诉她说:“姑娘你瞧,这里不还是那个破山神庙吗?告诉你吧,你被冻死了,饿死了,可是又被我们爷给救活了。你交上好运了,知道吗?”
  那姑娘忽闪着两只大眼,想了又想。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爬起身来就要给身边的人磕头。可是,她毕竟是太虚弱了,刚一抬头,就又倒了下去。她一个劲地喘息着,口齿不清地说:“众位爷,你们都是好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我……”
  胤禵来到她的身边问:“你叫什么名字,有家吗?为什么会倒毙在这里?”
  那女子看出来了,这个问她话的人有些与众不同。她恭恭敬敬地回答说:“这位爷,小女子是山西代县乔家寨的人。我姓乔,叫引娣,家里还有爹妈和一个小弟弟。去年我们那里遭了旱灾,颗粒不收。全家都在饿肚子,更交不上县里派的官租轰莆税银子。上边来人催得紧,爹没办法,只好把我卖给一个苏州人。原来说的是到那里学刺绣,学好了孝敬皇上的。谁知道他却是个人贩子,要把我们这群女孩子卖到妓院去。我瞅着机会偷跑了出来,一路要饭来到这里,不巧碰上了这场大雪。原来我想在庙里躲躲的,哪知一坐下就没能站起来……”
  胤禵听了这话,冷冷一笑说:“嗬,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挺会说假话!你左一套右一套的,哄得人直想掉眼泪。不过你说得不对,也瞒不过爷的眼睛。不错,去年山西是遭了灾。可是康熙万岁爷已经下诏,不但免去了山甘两省的钱粮,还派了钦差大臣会同山西巡抚诺敏赈济灾民。怎么还会有官府派人催这事,怎么会有你说的那些人贩子?你老实说吧,你是谁家的逃奴,为什么跑了出来?我一向是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的。你只要说出实话来,我自会给你作主的。”
  引娣流着泪说:“爷,我说的全是真话呀!您老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民女也不知道这事的内情,好像听村里人说,您老说的那位诺大人欠了谁的银子……对对,是欠了国库的银子。他自己还不上,就要百姓替他还。爷说的那个赈灾的事是没有的,不但没人来救灾,原来的课税银子还得加倍收缴。诺大人的钱还不够用呢,怎么还能免了百姓的?赶明儿,爷到下边叫个老乡一问,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了。”
  胤禵不言声了。引娣说的他当然知道,而且他还知道这正是当年的雍亲王、如今的雍正皇帝、自己的四哥造的孽。康熙四十六年,四哥掌管户部。他为了清理官员们积欠的国库银两,把这些官们一个个都没了活路,投井上吊的都有。可当时只有这个诺敏,不知他有什么不同一般的办法,不但还清了积欠,还得了彩头。为此,四哥着实的夸奖他了一番,说他堪称模范。哦,原来他用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办法。自己欠了钱,却逼着老百姓替他还。好好好,要不是我今天亲耳听到,还真不敢小看这位诺大人哪。这就是当今雍正皇帝的德政,这就是你那过人的精明!他回过头来问:“哎,我说二位,你们谁知道这个诺敏的底细?我好像记得他是雍王府的人,是吗?”
  钱蕴斗知道,但他不敢说。蔡怀玺比较老实,他说:“十四爷,这个诺敏不是当今万岁龙潜时的门下,他是镶白旗的。是,是……是年大人的换帖兄弟……”
  十四爷一听,又和年羹尧连上了,气得他骂了一声:一丘之貉!回过头来,他又对引娣说:“你这小丫头大难不死,也许会有后福的。爷问你,你是愿意到北京去侍候爷,还是愿意回家去呢?”
  引娣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说:“爷,小女子谢谢爷的好心。可是,我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实在是放不下心去。我,我……”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你有这份孝心,真比我那些个兄弟们强。爷随身没带银子,这里有一把金瓜子,你拿去用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瓜子来给了引娣。引娣还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哪,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希罕得不行。等她悟过神来,要向这位将爷道谢时,却见他己靠在墙角睡着了。
  黎明时分,正在熟睡的胤禵被叫醒了。钱蕴斗报告说,前边井径驿站派人来接十四爷来了。胤禵看了钱蕴斗一眼,那意思是说:怎么样,我的估计没错吧。钱蕴斗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胤禵看见,就见面前的廊沿下,站着一个浑身是雪的人,连眉毛胡子都结着一片冰碴儿。可见昨夜的雪下得够大的,天也真够冷的。胤禵示意他进来回话,那人连忙磕磕绊绊地走上前来行礼说:“井井井径……驿驿……驿丞,孟孟孟……”
  胤禵一听,咳,原来是个嗑巴。他笑了:“行了行了,你别为难了,不就是孟驿丞吗?你起来吧。”
  “奴奴奴,奴才盂……宪佑给……爷请安!”一边说着,又打了一个千。他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身份这么高贵的王爷,有点紧张,也有点害怕。可是,越紧张、越害怕就越是说不出话来。胤禵本来想通过他的嘴问一问前边的情形哪,不料却碰上了这么一个活宝。听着他嗑巴了好大半天,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户部员外郎田文镜要去前线劳军,打从这里经过,带来了保定府的宪令。说让他们一听到十四爷的消息,就立刻派暖轿前去迎接,井径这位孟驿丞不敢怠慢,昨晚跑了足足五十里山路,才来到这里。现在暖轿就在外边,请十四爷坐上轿子赶路,免得再受风雪之苦。
  听到这个消息,胤禵真是觉得哭不得也笑不得了。过去他曾听人说起过田文镜此人,好像也是从四哥府里禔拔上来的。好嘛,为了紧紧地“看”住我,四哥真是不惜动用所有的力量啊!五十里风雪山路,这位孟驿丞是怎么爬上来的呢?好好好,我这就动身,别让他们再为难了。
  胤禵临行前,乔引娣又来到他身边磕头告别。经过这一夜的休息,她好像已经缓过来了。在轿外泪光闪闪地看着十四爷。就在这一瞬间,胤禵突然发现她长得很美。刚刚用雪水洗过的脸上,泛着粉嫩的红晕,嘴角下还有两个似隐若现的酒窝。一头乌黑的头发,虽然有些散乱,却黑得像乌鸦翅膀在晨风中抖动。同样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中带着稚气,也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胤禵忽然想到,自己的王府中虽然使女不少,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和她相比。如果她愿意,不如把她带回去,就是让她去侍侯福晋也是好的嘛。可又一转念,我如今身在危途,吉凶难料,带上她干什么?他正要传令起轿,却听引娣在轿外说:“恩公,乔引娣请您老留个姓名,好让小女子回去以后,给您老立个长生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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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回 进京城将军藐皇权 闹灵堂王爷逞威风
  胤禵一愣,随即又仰天长笑:“哈哈哈哈……真是个傻丫头!自古以来,哪有长生不老之理?我只要不短命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其实他还想说一句,先帝在位时,天天听着文武百官们喊万岁,现在不是也去了吗?他老人家不是也才当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吗?不过他看看站在轿外的人,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来。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乔引娣,对着侍卫们说了声:“起轿!”
  乔引娣听见这一声喊,连忙翻身跪倒磕头,眼睁睁地看着十四爷一行人消失在弥漫的风雪里。
  冬至前两天,胤禵一行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了京城。按胤禵的意思,本来想马上进宫去给父皇守灵尽孝的。可是,来接他的宫中侍卫一道旨意传下,命他暂在璐河驿歇马,等候皇上宣召。胤禵心里不痛快了,好嘛四哥,给我来真格的,摆起皇上的架子来了。想当初我统带兵马出征西行时,还是你亲自到这里给我送行的。可今天我回来奔丧,竟然不让我进城了。好,咱们走着瞧,我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内务府早就奉了圣旨,当天晚上就派人来到璐河驿,说是要在这里陪伴十四爷。胤禵心里清楚,这哪是什么“陪伴”,分明是来打探动静和监视他的。来的人不少,领头的是内阁大学士尹泰。胤禵知道他是位有名的道学先生,今年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又是当年太子胤禵的老师。他也知道,尹泰早在康熙年间,就受到父皇的特别重用。因此,胤禵不敢对他有一点不敬,便恭恭敬敬地问道:“尹老夫子,依您看,我是应该先去拜见皇上,还是先去给先帝爷磕头呢?”
  尹泰起身行礼说:“十四爷,请恕老臣直言。依老臣看,忠孝本为一体,尽忠即是尽孝。十四爷思念先帝,看重孝道,人子之情,可钦可敬,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依老臣看,最好还是先见见皇上,然后再去守灵更合乎道理。何况明日十四爷进宫时,当今万岁一定也在乾清宫。先行君臣之礼再为先皇尽孝,才是应当的。”
  胤禵一听这话就觉得窝心:“尹老大人,您说的有道理。但孝为忠之本,不孝即是不忠。古往今来,哪个忠臣不是孝子?既然您刚才说,皇阿玛的梓宫就在乾清宫,那我就先去乾清宫尽孝,别的事看情形再说吧。”
  尹泰听出来了,十四爷并不满意他的回答,说话的口气里也好像是话里有话。可他是个老实人,根本无意搅和到是非中去。便说:“十四爷,有一件事臣应该回禀爷知道,先帝爷的谥号已经定下来了。今后无论是什么场合,也无论是谁,都要敬称‘圣祖’。这一点,要请爷特别注意;再就是当今万岁登基后,因为要避圣讳,所以各位阿哥名字中的‘胤’字,都改成了‘允’字。胤和允读音相近,口头称呼是不容易听清的。如果要写成奏折,请爷注意更正过来。”
  “好好好,多谢尹老大人禔醒,我多加注意也就是了。”
  胤禵不想多说,他现在心里最急于知道的,是朝中的动静,是其他几位阿哥的消息。他向下边一看,今天来的人非常杂乱。既有四哥的亲信,也有八哥、三哥他们身边的人,哪党哪派的人都有。这种情形下,很多话都不便说出来。其实,就这么一看之下,胤禵什么全都明白了。既然各派都有人来,那就是说,朝中眼下还不是四哥的一统天下,他就还有机会和四哥说话。至于要说什么,可就是你们这些人管不着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监便来传旨说:“着大将军王允禵,即刻到乾清宫圣祖梓宫前见驾。”胤禵一听,什么什么,好大的口气呀!哼,要我在圣祖梓宫前见驾。好吧,我是要到圣祖灵前的,但会不会去“见驾”,那可由不得你了。听完太监的宣召,他既不跪拜磕头,也不口称领旨谢恩,而是转回身去跃上马背,打马就走。闹得从尹泰到下边的人一个个神情尴尬,说不敢说,拉不敢拉,劝又不敢劝,只好紧紧地跟着他往城里跑。胤禵看着他们的狼狈相直觉得好笑。他在心里说:你们等着瞧吧,爷还有好戏在后边呢!
  刚到紫禁城门口,就见老侍卫德楞泰在宫门前正等着他。他知道这位德楞泰是先皇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便连忙走上前去,想和他打招呼。可德楞泰把脸一沉说:“有旨意。”按规矩,德楞泰一说这话,十四爷就要立刻跪下,口称:“臣允禵接旨。”或者说:“臣允禵恭聆圣谕”才对。可允禵好像没听见,仰着头沉着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根本不吃这一套!德楞泰见他丝毫没有接旨的意思,也不敢勉强,口宣圣旨说:“着允禵到乾清宫西暖阁见驾,钦此。”说完了也不管允禵愿意不愿意,谢恩不谢恩,自己先按规矩上前来打了一个千说:“奴才德楞泰给十四爷请安。”
  允禵黑着脸说:“早上不是已经传过一次旨意了吗?怎么说变就变,这么多事儿呢?”
  德愣泰忙说:“万岁爷的意思,是先请十四爷见一见面,然后再一同去大行皇帝灵前行礼。”
  允到“哼!”的一声,抬腿就走。他在心里说,让我先见你,没门!我偏不听你这一套,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德楞泰和尹泰两个人都知道,这位十四爷脾气大。平常日子里还谁都不敢惹哪,现在他心里正有气,你要是上前劝阻他,还不得找着挨骂呀。可是,他们一看,允禵走着的却不是平常人可以走的路。他走的是从午门进去,迈过金水桥,直通乾清宫的中路,这条路在平日是没人敢走的,除非是有了大事,或者是皇上亲自批准,不然的话,就要以失礼而受到惩处。可是,允禵却不管这一套规矩。人们看着他进去以后,便直奔太和殿,然后,穿过中和殿,在保和殿后下了台阶,又闯过乾清门,沿着甬道,看也不看一眼两列钉子般的侍卫们,一直地向前走。在隆宗门外专门等候的上书房大臣隆科多,一见这阵势可吓坏了。他连忙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奴才给十四爷请安。”可十四爷现在连皇上还看不到眼里呢,哪还顾得上他这个舅舅?他眼下心里想着的,就是要给这位刚刚登基的皇上来一个下马威!两旁的侍卫们都看得呆了,谁也不清楚十四爷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这样大胆,又为什么这样不顾礼法呢?可是,他们却谁也不敢上前去拦阻。
  到了,到了,乾清宫就在面前了,看得见为老皇上致哀的灵幡在迎风飘舞了。允禵只觉得心里一阵悲痛,一阵昏眩。眼前的天地、宫殿,好像都在飞快地旋转,飞快地涌动。他加快了脚步,向着有人的地方奔去,向着有声音的地方奔去。
  乾清宫大殿上的“正大光明”牌匾,好像在放着灼目的光亮。牌匾下边,满目都是白色的幛幔、白色的屏风,白色的几案,白色的孝服。冷风吹过,一片呜咽之声响在耳边。他在心中高喊一声:“皇阿玛,您的儿子回来了!”就发了狂向前奔去。
  恍恍惚惚中,突然有两个人、两双大手紧紧地从两边架住了他,还有个清晰而又十分熟悉的声音说:“十四弟,你这是怎么了?你要挺住啊!”
  他失神地向两边看了一下,原来站在他左边的是八哥允禩,而在右边架住他的却是十三哥允祥!他停住了脚步,向上边望了一眼。只觉得浑身颤抖,心潮涌动。他大叫一声,便扑倒在地,匍匐着,哭喊着,爬到康熙的灵柩前:“皇阿玛呀,您醒醒,醒醒啊!您的不孝儿子……老十四回来看您来了。儿子临走前,您不是亲口对我说,您一定要再见到我的吗?可是,儿子回来了,您却躺在这里边。儿子再也不能见到您,听您说话了。我的好阿玛,儿子思念您、心疼您,您知道吗……”
  允禵这番哭是发自内心的。他哭得也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他为死去的老皇上康熙在哭,也为他自己的命运在哭。他的哭声感染了大殿里跪着的所有的人,这里面既有他的兄弟们,也包括了他的母亲德妃乌雅氏和其他的嫔妃们。她们都是当年受康熙老皇上临辛过的嫔妃和贵妃、答应、常在等等宫中的女人们。她们虽然早已哭干了眼泪,可是,此时此刻却又不能不哭,而且,也是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哭。因为老皇上晏驾之后,除了德妃能够母以子贵当上皇太后之外,其他的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前途,现在还是未知数。不过,她们也许是哭得太久了、太多了,已经挤不出眼泪来了。所以,现在与其说她们是在哭,不如说是在干嚎更准确。但不管人们是真哭还是假哭,从外表上还是看不出破绽来的。
  老八允禩现在心里很得意,他早就在盼望着这一天了。说真格的,他们兄弟之中,除了允禵还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胆量敢和当今皇帝作对,敢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硬是不先去叩见皇上而跑来哭灵。马上就要有好戏看了,雍正将怎么对待他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他怎样平息允禵带来的这场风波,将关乎到他能不能压服众兄弟,关乎到他能不能稳稳地执掌朝局。老八现在多么想再给老十四添上一把火呀,可是,他却没有表态,而是把球踢给了老十三:“十三弟,老十四这一闹不是乱了万岁的章法吗,你看,这事可怎么办好呢?”
  其实,老十三现在心里也很清楚,老十四的这个哭确实是真的,哪有老子死了儿子不哭的道理?可他的哭也有另一番目的,他是在演戏,而且这场戏还是演给大家看的。他这是一箭双雕,既对准了当今皇上,又是在试探老八。他要看看当了皇上的雍正,会怎么对待他这个敢于不听话的兄弟,从而试试雍正皇帝有没有执掌天下的能耐;他还想看看那位口口声声说要帮助自己夺取皇位的八哥,在这个关系重大的时刻,究竟会采取什么态度。允禵大概也想知道,假如他把事情闹得更大些,八哥会不会出来说句公道话。
  可是,如今的老十三也不是当年只知鲁莽行事的人,大家已经斗了这么多年,谁还不明白这里边的学问呢?他早句拼出今天老十四是来者不善,也估计他是非要闹出点事情不可的。你想想,你老八想看笑话,我偏不让你看,你想躲清静,我偏要把你拉进这是非之中。他长叹一声,用含义不清的话说:“唉,也真是难为了他,没赶上给父皇送终。这样吧八哥,你在这里先劝劝他。兄弟我知道,你说话他是肯听的。你们在这儿先说着,我去给皇上通个信去。皇上昨晚披阅奏章,几乎是一夜没睡。他太劳苦了,我们都得心疼着点儿,你说是不是八哥?”
  老人冷不防十三弟给他来了这一手,还没来及说话呢,老十三已经走了。他回头一看,十四弟还正哭得有劲。他一边哭着,一边还闹着要太监们把棺木打开。说要再看看皇阿玛,说他一眼没见皇阿玛,老人家就去了,说什么他也不信。大殿里的侍卫、太监,宫女们哪见过这阵势呀,谁也不敢有什么表示。老八一看,十四弟闹得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便上前一步来到各位皇太妃们面前说,“列位皇太妃,你们都是长辈,该出来说句话,不能由着老十四这样闹下去。一来这样与体统不合,二来再闹也会伤了他的身子。求你们出来帮我维持一下,成全了老十四的这点孝心。”
  老八没有说要怎么个“维持”法,是拉,是拦,是劝还是跟着老十四一块哭呢?可是老八说的理由却谁都没法反对。特别是他禔到了皇太妃这个名号,更是让德妃心里难受。她也是皇太妃,眼下正在哭闹的是她的儿子,可是当着皇上的同样也是她的儿子呀!她知道母以子贵,她马上就将成为皇太后。她不出来说话,又让谁来说,谁又敢出来说话呢?她也十分清楚,允禵今天是冲着他四哥来的。他是因为心里不服气,才故意这样闹的。她还知道,这个允禵和他哥哥一样,也是个宁死不肯回头的倔脾气。她是做母亲的,她必须让这两个斗红了眼的同胞兄弟重归于好,让他们之间的误会不致被人利用,这才算是尽了当母亲的责任。德妃怀着不安的心情走到允禵身边,用手抚摸着他的发辫说:“好儿子,你不要再哭了。你刚从外边回来,这样哭法会伤了身子的。”
  允禵在刚进殿时,就已经瞧见自己的母妃了。他也看见,母妃正和别的皇太妃一样地跪着,而且并没有跪在最前边。这就是说,母妃现在还没被晋封为皇太后。既然母妃还不是皇太后,那么我句粕以不承认胤祯这个皇帝。好,这就是个空子,是个可以把天翻过来的空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妃,突然大声说:“不,你没有权力管我,你穿的是皇太妃的服色,你不是皇太后,你管不了我这个大将军王……”
  他还要再说下去,可是德妃乌雅氏已经勃然变色,只听她大喝一声:“胡说!来人,给我把他架到一边去!”殿下侍卫们“扎”地答应一声,就要上来架人。可是,允禵岂肯服软。他已经看见雍正皇帝在太监头子李德全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便索性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怒目注视着走上前来的侍卫们。侍卫们全都被他镇住了,他们知道十四爷就是马上动手杀人,你也没地方喊冤去,所以一个个吓得两腿战抖却不敢向前。德妃看见侍卫们胆怯的神色,更是怒不可遏,她断喝一声:“鄂伦岱,架起他来,要他先给皇上行礼!”德妃错了,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让鄂伦岱来拉允禵。这鄂伦岱本是个八旗子弟,又是八王爷允禩的表哥。原来还曾当过老皇上康熙的侍卫,因为在避暑山庄里闹事,被康熙发到外边去当了个下级军官。允禵出征时,老八为了在他身边安钉子,便把鄂伦岱派到允禵跟前当了个贴身侍从。但老八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鄂伦岱刚到军中不久,就被允禵收买了,反把他派回京城来打探、肖,急。咽;知这个鄂伦岱却是个见风就倒旗的人,回京后一看形势对阿哥党不利,马上就又投靠了四王爷。四王爷当了皇上,他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皇宫侍卫。像鄂伦岱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允禵能把他看在眼里吗?他恨他恨得牙都发痒了。德妃哪知道鄂伦岱的底细呀,她不过是看他个头大,有力气,才要他来拉允禵的。谁能想到,却正好把这小子送上门来。允禵一见他走了过来,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见他抡开胳膊,“啪”地一个巴掌打在鄂伦岱的脸上,直打得他倒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混蛋,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管爷的事?告诉你,爷是天璜贵胄,金枝玉叶,而你却是个猪狗不如的下贱胚子。你给爷滚到一边去,要不然爷就宰了你!”他回头看看已经来到身旁的皇帝,没有一丝的胆怯,更没有向皇上行礼的打算,却气哼哼地说,“四哥,你都看见了吧。那就好,你来替我管管这个没上没下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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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0 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河-->雍正皇帝--> 四回 立太后皇上邀人心 诉心曲十弟戏君王
  四回 立太后皇上邀人心 诉心曲十弟戏君王
  雍正其实早就来了,他远远地就听见了这里的吵闹声,也从老十三那里知道了今天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十四弟的这次闹事,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从昨夜到今天,他就一直想着应该和十四弟先见见面,好好说说话,交交心。让十四弟能接受现实,冷静地处理好他们之间的恩怨旧账。可是,十四弟不买他的账,还是闹起来了。雍正知道,他这是诚心要把事情闹大,而只要乱子闹起来,老八他们就会蜂拥而上和他联手。到那时,刚刚建立的雍正新朝,就会面临不可收拾的局面。而这种局面、是雍正不愿想,更不愿看到的。刚才,十四弟的话,实际上已是在向他禔出挑战了。他能不能使自己尽快地镇静下来,迎接这场战斗呢?
  由允禵挑起的这个争端,摆在新登基的雍正面前。他既不能回避,也无从推诿。他必须迅速地制服十四弟这匹野马,给他套上笼头。
  他想起老皇上康熙生前曾对他说过的话:处变不惊。是的,只有处变不惊,才能威慑敌胆,也才能扭转当前这种极其被动的处境。不能硬来,硬来只会更加激怒允禵。所以,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动火,只是轻轻地说:“鄂伦岱,你先出去,不要在这里惹十四爷生气了。你十四爷千里奔丧,又乍逢大变,他这是悲伤过度所致。”
  看着鄂伦岱听话地退了出去,雍正又来到允禵身边,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十四弟,我的好兄弟,你和鄂伦岱这样的人生的什么气,气坏了不是更让哥哥我心疼吗?你刚回来,我们还没来及说话。你心里有苦,也有气,那你就该当着我这做哥哥的好好说说。要想哭,你就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皇阿玛刚刚去世,国家有多少事情要依仗你呀。照常理说,你大老远地回来,我该去接你才是。可是,大行皇帝刚刚宾天,许多事都要急着料理出个眉目来,我真的是分不开身哪。十四弟,你要明白,咱们是天家,是皇族,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啊!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把母妃的事情办好。我原想等到父皇一七时,再向天下宣告给母妃正名。现在看来,那确实是太晚了。常言说得好,名不正则言不顺。让母妃和大家跪在一起,不仅是我的不孝,也有失体统。”雍正说着,回身来到殿左,亲手搬了一把龙椅来。几个小太监要抢着去接,却被他喝退了。他把龙椅安放在大殿正中,大行皇帝的灵柩前边,又搀着母妃乌雅氏在龙椅上坐下。自己率先跪倒磕头,“母后,自今日起,你就是皇太后了,请受儿子一拜。”
  他跪下了,别人还敢不跪吗?满大殿的人纷纷跪倒,齐声山呼:“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响遏云天的山呼声中,老十四刚才那绷得紧紧的弦突然散架了。他望着高踞龙座之上的皇太后和跪伏在地下的人们,意识到他自己和四哥之间的君臣分际,已是不可更改的现实了。母后已经接受了众人的朝拜,皇帝还能再换人吗?他看了看八哥、九哥和十哥,他们也老老实实地跪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受了愚弄,也已是孤掌难鸣了。再僵持下去,不仅会被说是不孝、是叛祖,甚至抗旨、谋反的罪名也在等着他。犹豫之中,他也来到近前,在母妃,不,是在皇太后的龙椅前跪倒了。
  老皇上康熙的丧事在吵吵嚷嚷、争争闹闹下终于办完了,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口气。除了雍正皇上之外,康熙的几个儿子们都准备着出宫回家。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每天都要守在老皇上的灵前,一天几遍的哭祭,不能回家,不能洗澡,也不能剃头。一个个篷头垢面,活像是一群囚犯。今天总算没事了,该松泛一下了。可是,皇上传来旨意:请兄弟们先不要走,朕还有话要和大家在一块说说。来传旨的副总管太监邢年说,皇上现在正在忙着,叫大家安心地再等一会儿。邢年还说,皇上的意思,是要和兄弟们好好谈谈,谈完了还要和兄弟们共进午膳哪。
  雍正在忙什么呢?他在接见大臣,接见刚从狱中放出来的前朝元老。康熙晚年时,众位皇子为争夺王位,都纷纷在大臣中扩展势力。许多刚正的大臣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十分为难。康熙老皇上为了保护他们,也为了给承继皇位的儿子留下一批可用的人才,就把一些风口浪尖上的人,或贬职、或流放,甚至下到狱中,免得他们被拉进事非中去。现在老皇上的丧事办完了,新皇上理所当然地要把他们请出来。这件事关乎大局,非同小可。所以,几个兄弟就只好再多等一会儿了。
  雍正终于来了,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到了兄弟们面前。他的老对头们,全都要趴在地上,磕头如仪,参见这位新皇上,这位天之骄子。雍正笑呵呵地说:“起来起来,这一个月,三哥和各位兄弟们都受累了,朕也是一刻也不敢松心哪。今天咱们是说说心里话,请大家不要拘束。来人,给各位爷安排座位,再拿来些点心、果品什么的,午膳准备好了就上来。朕要和三哥还有弟弟们边吃边谈,好好地说说话。”
  众皇子不情愿的坐了下来,静听皇上的训示。雍正皇帝从父皇的遗训,说到大清江山得来不易;又从兄弟团结的重要,说到自己当皇帝的苦处。他说:“今天在这里的,除了三哥,就数我最年长了。其实,父皇在的时候,你们之中谁都比我更有能耐当这个皇帝。可是,皇阿玛不知为什么却偏偏选中了我,要我来执掌大清的江山社稷。我哪有那么大的本领,又怎敢挑起这副重担啊?还不是想着既然父皇让我干,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干好。所以这些天来,我是一刻也不得安宁,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雍正说着向下看了一眼兄弟门,见他们一个个眉不抬,眼不睁,似乎是没有听见一样。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人中除了十三弟和几位平日里老实巴交、年纪又小的弟弟外,哪一个是真心服气了的?便话锋一转说道:“现在,父皇的事情总算办完了。再过一个月,就要改元雍正了。大赦的文书已经起草完毕,雍正新钱也已铸好,从明年起就要通行天下。朕可以说,没有辜负了父皇和众位兄弟的期望。”
  下边坐着的众人谁听不出来,雍正这话等于是向大家宣告,雍正皇朝已经安如泰山了。谁要再来争夺这个皇位,不仅是大逆不道的,也是徒劳无功的。
  “兄弟们可能会说,能当上这皇帝真好。可是,要我说,我是一天也不想当皇帝。早些年,朕当皇子时多痛快呀。富贵荣华不比今日少,而安逸舒适却比今日强上百倍。这一个多月来,每当朕想起从前的日子,总是要潸然涕下。看来,朕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地逍遥了。”
  今天在场的人,除了允禵之外,都是亲身经历了康熙驾崩时那惊心动魄的时刻的。谁不知道,为了顺利地夺得皇位,九门禔督隆科多宣布了康熙皇上的诏书后,雍王府几乎是倾巢出动。雍正的儿子们去了西山的锐健营,安抚那里的兵丁们。老十三带着金牌令箭去了丰台,硬是杀了那里的守将、八哥的亲信成文运,又兵临畅春园,才保得雍正坐上皇位的。现在他却说自己根本不想当皇帝,还想过从前那种逍遥的日子。哼,你说这话叫谁听呢?谁又能信呢?
  雍正接着说:“兄弟们都知道,朕的学识和能耐远远赶不上圣祖,但有一点朕却十分自信,那就是朕办事从来不怕苦怕难,就是咬碎了牙也要干下去。圣祖既然把这锦绣江山交给了朕,朕就一定要对得起圣祖的一片苦心。各位都是圣祖皇帝的一脉骨血,请大家也一定要体谅他老人家的这个安排。大位已定,谁也不要胡思乱想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都应该尽忠尽责,帮助朕治理好这大好江山才是。”
  五弟允禩生性老实,便当先站出来说:“万岁这样坦诚相见,布达腹心,臣等都十分感动。只要皇上有令,臣等宁愿肝脑淦地也在所不辞。”
  一听这话,雍正感到高兴了,连忙说:“五弟这话,朕担当不起。放心吧,朕绝不会让兄弟们去为朕肝脑淦地的,只希望大家多多辅佐帮衬。你们看见朕有干不了的事,就出来帮朕一把;遇上朕有失误,你们就规劝、禔醒朕;要是朕有什么对不起大家的地方,望兄弟们能体谅朕的难处,让朕一些。你们能帮助朕成为一代明主,朕心里也就感激不尽了。大家既是圣祖皇帝的孝子,又是朕面前的忠臣,朕在这里珍重拜托了。兄弟们,吃啊,不要客气。”
  下面坐着的皇子们,早就饿了,也早就听烦了。一听说让吃,有人就故意狼吞虎咽,争盘子抢碗,这下又犯忌了。雍正自己从来吃饭都是小心翼翼,吃得也很少。他最看不惯。也最厌恶就是这种不顾礼节、不顾身份的作为。突然,雍正发现老十允娥在下边有些反常。他坐在那里,一个劲地挤眉弄眼作怪相。雍正问:“十弟,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允娥回答说:“四哥。哦,不不不,是皇上。我,我大概肚子里要出毛病。我想去大便,不知皇上能不能准……不过我想,皇上是不会不准的。因为,常言说,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屎放屁……皇上您管的再宽,也不会……哎哟,我等不得了……”说着说看,他竟连着放了一串奇臭无比的屁。在座的众人又是捂嘴,又是哄笑。雍正精心计划好的一场训话,到此也就不散自散了。雍正气得直咬牙,可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看着几个爱找事的兄弟们在心里说,好好好,你们竟敢如此地戏弄我,咱们就走着瞧吧。
  雍正的话已经说完,他不能再坐下去了。他是皇帝,他还有很多要办的事需要处理,也不能再陪着这些哥儿们生气了。他一走,这里立刻笑成了一团,闹成了一团。可是,他已经听不见了。
  雍正皇帝是个特别认真的人,也是个无论对谁都信不过的人。他不但事事躬亲,而且事事都要较真。当王爷的时候人家都叫他“铁面王”、“冷面王”,他的刻薄猜忌和心狠手辣,在朝中是无人不知也无人不怕的。他刚才对兄弟们说,雍正新钱已经铸好了。其实在他说这话之前,就听太监报告说,户部有个官员为了铸新钱的事,和他的顶头上司打起来了,而且还打到了西华门。雍正认死理,也讲规矩,他不能容忍出现这种事。所以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就是要听听这件事的详细经过。
  他回到养心殿的时候,见隆科多正等在这里,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包东西。他向皇上行礼以后说:“万岁,臣给您送新钱样子来了。”
  雍正没有接他的话碴儿,却转脸吩咐总管太监李德全:“传张廷玉和马齐来。”
  李德全上来回话:“回主子,张廷玉正在接见进京引见的官员,马齐已经下朝回家了。”
  “嗯,这次进见的官员一共有多少?”
  隆科多忙说:“一共是二十七人,廷玉正在和他们讲引见时的礼节。其实,引见也不过是来给皇上磕个头,听听皇上训示,只是得到一份荣耀,用不着那么费事的。”
  雍正诧异地盯着隆科多:“嗯?你是这样看的吗?”
  隆科多心里一沉,他知道这位皇上是鸡蛋里面也要挑出骨头来的,但不知皇上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可他也不敢再问。却听雍正说:“隆科多,你也是天子近臣了,为什么这样不懂事呢。外官们进京引见,不是件小事。别看州县官职位不高,可他们却是亲民的官,是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的。朝廷的施政方针要靠他们去推行,百姓的疾苦要靠他们来向朝廷奏明。他们既要为民作主,又要当朝廷的耳目。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啊?所以,这次引见,要不同于过去。朕要一个个地见,一个个地问,一个个地考核他们的政见和政绩,不能马虎了。”
  隆科多没料到这么大点儿的一件事,竟会引起皇上发了这么长的议论。他心里想,全国上上下下这么多的官员,每次引见,您都亲自考核,亲自问话,你有那么多的精力吗?可是,他没敢把这想法说出来。
  雍正回到大殿里,拿起隆科多呈上来的新钱,仔细端详着。这刚铸好的雍正新钱发着晶亮的光彩,让人看了心里高兴。看着看着,雍正忽然问:“哎,你们瞧,这钱上铸的‘雍正通宝’几个字怎么不大一样,后面这种好像没有前两种更清楚。”
  隆科多连忙走上来说:“万岁,这里一共是三种钱。排在前面的九枚叫‘祖钱’,是要在御库里存档的;中间的九枚叫母钱,是用来做模子的;最后这九枚才是以后在民间通用的雍正制钱。这一种因为是翻了两次模版,所以看起来就没有第一版光亮了。”
  “哦,原来如此。朕刚才听说,户部里有两个官员,为了铸新钱的事打起来了。他们也是因为新钱上的字迹不清才闹起来的吗?”
  张廷玉已经来了,他连忙上前来回答说:“皇上,他们倒不是为了钱上的字迹,而是为了钱的铜铅比例意见不同才打起来的。”
  “传他进来,朕要见识一下这个敢和上边顶牛的人。”
  “扎!”
  那个闹事的官员被带了上来,跪在台阶下边。他叫孙嘉淦,人还很年轻,只是长了一对金鱼眼和一个鹰钩鼻子,让人看了心里不大舒服。大概这场架打得很厉害,这个叫孙嘉淦的人身上的衣服全都扯烂了,头上也没了顶戴。雍正怀着厌恶的心情问:“你就是孙嘉淦,是户部的吗,朕先前在户部时怎么没有见过你?”
  孙嘉淦磕了个头说:“回皇上问话。陛下当年在户部清查亏空时,臣还没有在户部当差。臣是康熙六十年中的进士。”
  “哦,这么说你很会当官呀。康熙六十年的进士,就当了六品官,你是走了谁的门路才升得这样快呀?”
  孙嘉淦诚惶诚恐地说:“万岁,臣不但没有走过什么人的门路,相反却被人无端贬降。当年,臣考取的是一甲第四名,是应该留在翰林院当编修的。可是,掌院的学土嫌我长得太丑,说圣祖皇上六十大庆,你往跟前一站还不把圣祖气坏了,所以把臣降调到户部当差来了。”
  “哦,以貌取人的事,自古就有,朕还不知你也是身受其害的。朕现在要问你,你能够考中第四名,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了。既然在户部当差,也该懂得规矩,为什么要和司官扭打,而且一直打到了西华门。朕看,你撒野也撒得太过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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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1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laoda  mei you wan zheng ban 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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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1 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laoda  mei you wan zheng ban de???
2843223 发表于 2009-11-11 16:04


wanzheng banben de zhijie shanglai bushi hen meiyou lequ 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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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1 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回 顾大局冷落孙嘉淦 念真情晋封怡亲王
  孙嘉淦磕了个头说:“皇上,臣与司官意见不合,又受了他的压制,万不得已,才和他闹翻了的。不过,这件事用不着臣为自己辩解。臣有一事不明想问问皇上:朝廷新铸的雍正制钱不知万岁见到没有?”
  “朕已经见到了,铸得很好啊,怎么了?”
  “万岁可曾知道,原来的康熙制钱要多少个铜子才能换一两纹银?”
  “朕知道,一两纹银能换两千制钱。怎么,它与你说的事有什么相关?”
  “万岁爷刚才说的是官价,实际上一两纹银在市面上却只能换得七百五十枚制钱。不知万岁想过这其中的缘故吗?”
  “钱贵银贱,自古如此,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皇上,你错了!”
  孙嘉淦一句“皇上,你错了”出口,在场的人无不变貌变色。一个小小的京官,竟然敢当面指责皇上,他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他们战战兢兢地向上面一瞧,果然,雍正皇上的脸已经由红变紫,由紫变白,额头上的汗珠也浸了出来,这是他脾气就要发作的前兆。孙嘉淦自己也觉得是说走了嘴,心中暗叫一声:“完了,我命休矣!”
  但令人奇怪的是,皇上却没有生气。他沉静地问:“哦,你说朕错了吗?那你就说说朕到底错在哪里?”
  “皇上,请恕臣适才失言之罪。臣以为,这不是通常的钱贵银贱的小事,而是因为康熙钱的比例不对所致。皇上知道,康熙钱铸造比例是半铜半铅。有些奸民看到这是个有利可图的情,就在民间广收制钱。收上来后,把它熔化了重新炼造制成铜器,再拿到市场上卖。这样,一翻手就是几十倍的赚头。那些贪心的官吏们,也就趁机上下其手,从中牟利。皇上改元登极,志在刷新政治,改革吏治,却为什么要重蹈前朝的覆辙,重铸这样的雍正钱?”
  孙嘉淦一语道穿了钱政上的弊端,引起了雍正皇上的沉思,也引起了他的共鸣。清理积欠、杜绝贪贿,是雍正的一贯主张,也是他不遗余力地要干好的事情。孙嘉淦的话让他看到了这样一种现实:各级官吏,在收取税金时,要百姓们交纳的都是纹银。可是,老百姓交上来的大多是制钱。官吏们收制钱时,是按官价一对两千折算的。可他们一转手,就按黑市价一两对七百五十卖出。而他们上交国库时,又变成了一两兑换两千。就这么一倒手,就从中赚了几乎三倍!这确实是一大弊政,这个弊政非革掉不行!
  可是,这个弊政并不好改,因为这是先皇留下来的规矩。按古礼,“父死,子不改道三年”。就是说,父亲死了,儿子在三年里不能更改父亲定下来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定朝局。老八和朝中一些人正等着找碴子,想把雍正王朝扳倒哪!十四弟的事情闹得已经够大的了,不能再有一点风吹草动的事发生。更不能因为这件事。惹翻了朝中的贵戚元老们。万一他们联起手来攻讦,就会酿成天下大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弊政要革除,但却要寻找合适的时机,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授人以柄。
  雍正想到,这个敢于犯上的孙嘉淦,倒不失为一个人才。不过他火气太大了些,也有点不顾大局,不识时务。他的想法当然很好,却不能马上推行。也就只好让他先吃点苦头了,要不,他到处乱说,可怎么得了?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说:“朕还以为你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呢,原来不过是个夸夸其谈的废物。圣祖在位六十一年,年年都是用铜铅对半的比例铸钱,不是也照样建立起熙朝盛世吗?你一个撮尔小吏,竟敢大胆妄议朝政,非礼犯上。本该从重论罪,朕姑念你年轻无知,又是为公着想,不予重罚。着免去你云贵司主事的差事,罚俸半年,回去待选。你下去吧。”
  孙嘉淦万万想不到,自己满腔热情地来向皇上诉说,却得到了这样的下场。他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和不解,心事沉重地下殿去了。他真想不通,人都说皇上精明,皇上最恨的是官吏贪贿。可是,他为什么要说出刚才的话,为什么要贬斥我呢?
  望着孙嘉淦走出养心殿的背影,雍正皇上好久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看到新铸的“雍正钱”即将通行天下,本来是很让人高兴的,想不到又是一大弊病!他也看出来,今天在场的人好像都很同情这个孙嘉淦。只是看着皇上生气的样子,不敢出口罢了。张廷玉肯定是心里明白,可是他奉行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做官之道,想让他开口是不容易的。再看看隆科多,他的样子倒像是在跃跃欲试。他真想趁机教训一下隆科多,让他也懂得一些治国之道。可是这会儿他又不想和人生气,便说:“朕乏了,什么事也不想听了。难道你们不觉得总说这件沾满了铜臭的事,有点不大合适吗?”他回头再看隆科多,见他没有敢出来反对。便又接着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山东去年大旱,听说已经饿死了三百多口。这件事要立即拿出个办法。舅舅,这件事就请你和他们几个商量着办吧。要派人马上去放粮,去的人还得是忠诚可靠的。再查查别的省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形,一并写个条陈送到心殿来。”
  他们走了以后,十三爷允祥对雍正说:“皇上,有句话我刚才就想说,可是,又不想在他们面前说这事。臣是想,朝廷里一多半的赋税,都因银钱兑换的差价,而被那些黑心的赃官们掏走了。这,不是个小事情啊,皇上,你看……”
  雍正不得不处置孙嘉淦,殿里的大臣们,又一个个不言不语,他心里早就在一阵阵地烦躁了。听允祥这么一说,冲着他就发起火来:“为什么非要我拿出办法来?朕要你在身边是干什么的?你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当的有些窝囊?你是不是看不起朕?”
  允祥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皇上怎么……臣不敢,臣是因为,……”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在朕的面前,你还这样吞吞吐吐的是什么意思?你当年的那敢说敢为敢怒敢笑的勇气到哪里去了?你还是圣祖御口亲封的‘拼命十三郎’吗?”
  “皇上,请让臣把话说完。臣……适才皇上说的对。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允祥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说、那样干了。
  话没说完,雍正已是勃然大怒。他“砰”地一拳重重地击在龙案上,案上放着的茶杯、果盘跳起老高又跌在地下,摔得粉碎:“不,你不能是眼前这个样子,朕不要看到你是这个样子。
  朕要的是昔日的‘拼命十三郎’,要你作朕的十三太保!”
  殿外侍候着的太监宫女们听见动静,全都围了上来。可是,没有旨意,却谁也不敢进去。早年康熙在世时,遇到皇上发火,他们就赶快跑到上书房把大臣们请来劝解。可是,现在他们却不敢这样做,谁知道这位新登基的雍正爷,是个什么脾性呢?
  允祥看着雍正那气得发疯的样子,他自己也十分心疼。他知道这些天来雍正一肚子都是火、却又没处发泄,现在都发到他身上了。他思忖了一下,用平静的声调说:“皇上,您不明白臣的心哪!自从康熙四十五年那个八月十五,十哥他们大闹御花园开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为了抢夺这把龙椅,为了拔去我这个眼中钉,他们什么手段没使过?什么阴谋没用过?他们摆好了圈套要坑我,他们派人往我的酒里面下毒要毒死我。我只好步步小心,事事禔防,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可是后来还是着了他们的道、被父皇圈禁在那个活棺材里。这一圈就是整整十年哪……”他越说越痛心,已经是在哽咽了,“……皇上,我刚才说的事,都发生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您也都是亲眼看见的。我,我,我是个从荆棘中爬出来,从油锅里滚出来,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人哪,皇上!您看我今年才三十七岁,可我的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多半。您,您还能指望我当您的拼命十三郎吗?”
  雍正没有立刻回答十三弟的问话,他的心此刻也是如同针刺一样的疼。面前跪着的这个弟弟,是他最信任的人,是他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他多么希望看到十三弟还像从前那样,浑身充满了朝气,无论什么困难都挡不住他,无论什么艰险也都不在话下……只要有了十三弟在身边,朝中就没有人敢造反作乱,没有人敢与朝廷抗衡,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啊。可是,在高墙里被圈禁了十年的十三弟,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确实不能同往日一样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十三弟,你糊淦啊,你以为朕是错怪了你吗?”
  允祥磕了个头说:“万岁,臣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如今的形势,不明白朕的难处。也不明白朕对你的期望啊!你以为朕当了皇帝就天下太平了吗?你以为只要朕一声令下,别人就不敢造反作乱了吗?你以为朕希望你的,就是看到你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吗?你错了,全都错了!”他上前一步把允祥拉了起来,又让他在一个绣墩上坐好,“十三弟,你要是全明白,就该打起精神来。你知道吗,如今朕是在炉火下煎烤,而你也仍然是在荆棘丛中啊!”
  允祥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雍正:“皇上您说什么……请您把话再说明白些。”
  雍正向外边看了一眼,天已经暗了下一来。晚风吹来,带来丝丝寒意。他深沉地、缓慢地说:“十三弟,朕刚才没把事情说清楚,朕是心中着急呀!昨天来的塘报,你也看见了。准葛尔的阿拉布坦,和青海的罗布藏丹增已经秘密地勾结起来了。他辞去了朝廷封他的亲王爵位,自立为汗,这明明是要造反嘛。看来,朝廷对他用兵,恐怕已是不可避免的事了。但是战衅不能轻开呀!打仗,打的是后方,打的是钱粮。咱们的国库里现在连一千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全部给那帮没良心的贪官们啼普了。先帝爷在日,我们俩就曾经办过这个差事,催着各部各省清理亏欠。可是,结果如何呢?你被圈禁,我也被撤了差使……”
  允祥插言说:“万岁,今天孙嘉淦的禔议不是很好吗?您为什么不肯采纳,还要斥责他呢?”
  雍正眼光一跳,“他说得不是时候,不是地方。朕还没有糊淦,不能刚刚即位,就让心怀叵测的人钻了空子。至于孙嘉淦嘛,他倒是个御史的材料,等过些时朕是要用他的。”
  允祥知道雍正说的“心怀叵测的人”,是指八哥、九哥,十哥和十四阿哥这些人。他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皇上的心计:“万岁圣明,深谋远虑,令臣弟顿开茅塞。”
  “唉,难哪!十三弟你以为这江山是好坐的吗?从前朝到如今,可以说是积弊如山。吏治的败坏,更让人气愤。上上下下,几乎无官不贪,他们又都相互勾结,联成朋党,一动百动,一惊百惊。皇阿玛是看到了这些的,可是,老人家晚年已经没有力气作这件事了。他留下的这件事,关乎着大清社稷,也关乎着朕的生死存亡啊!我们不管又交给谁来管?我们不做又要谁来做?要办这件大事,朕知道一个人是办不成的。你不来为朕当帮手,还要叫朕去指靠谁?所以,十三弟呀,不是我这当哥哥的不心疼你,你还得振作起来才是啊!”
  听到这里,允祥动情地说:“万岁,臣错了。臣愿请缨前敌,与叛匪兵车相会,只要打一个大胜仗,就能镇住朝中的混蛋们。到那时臣弟再回师京城,帮助万岁清理吏部和全国的亏欠。”
  “好哇,朕要的就是你这份雄心壮志。不过青海你是不能去的,不光是因为朕这里离不开你,还因为你要是带兵,就会有人说‘十四爷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换人’?你看,连这点事朕都不能随心所欲。不过,话说回来,朕也真不想让你到边廷去。你就留下来,在朝里帮朕多操点心吧。”
  “是,万岁。臣弟一定不让万岁再为臣弟之事劳心费神。”
  雍正高兴地说:“哎,这就对了,这才是朕的好兄弟。”两人正在说话,雍正转眼看见张廷玉走了过来,便说:“好,廷玉,你来得正好,你替朕起草两份诏旨。”
  张廷玉连忙走过来,在书案边坐定,援笔濡墨,静等雍正开口。雍正略一思忖说:“原大将军王允禵,连年征战,功勋卓著。旨到即晋封郡王爵位,赏领亲王俸。”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允禵晋封后,所遗大将军一职,即命甘陕总督年羹尧实领。着该员进京陛见后,即到职视事。”
  这道诏旨很简单,张廷玉毫不费事的就写好了。他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即从这封诏谕里看出,雍正这是用的明升暗降的手法。当年,康熙皇帝在封允禵为大将军王的时候,张廷玉也在跟前,也是像今天这样遵旨办事,也是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响。记得皇上身边的布衣谋士方苞曾经问过康熙皇帝:这大将军王是相当于哪一级的王位?康熙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回答。现在雍正继承了帝位,再来封允禵时,就正好钻了这个空子。因为允禵在当大将军王之前,还只是个贝勒禵并没有晋升王位,连郡王也不是。现在封了郡王,你能说对他不是禔拔高升吗?不错,允禵曾当过大将军王,那时他手握重兵,叱咤风云,是一位给大清建立过功劳的人,就是封个亲王也并不过分。但是雍正却只让他享受亲王的俸禄,却不给他亲王的名号,这分明又是有意的贬降。张廷玉心想,这位雍正皇帝可真会捉弄人,允禵见了这诏谕会怎么想呢?
  他这儿正在想着,就听雍正皇帝又发话了:“允祥在圣祖在位时候就办过不少差,先帝也很赏识他的忠心和才干。他老人家曾多次对朕说过,‘允祥乃吾家之千里驹也’。朕也曾和他一同去过江南,管过吏部,深知他是个干才。眼下他又帮着朕在上书房里参赞机枢,实在是朕一刻也不能离开的重臣。朕想就是封他一个亲王,赏戴三眼花翎,也是应当的。廷玉,你说呢?朕看就封他为怡亲王吧。”
  这点小事对张廷玉来说并不难办,他文不加点,立刻写好,呈给了雍正。雍正十分满意地说:“嗯,很好。廷玉呀,朕今夜就用玺,你明天一早就把它发出去吧。”
  张廷玉正要告辞,却听允祥叫了一声:“廷玉,你先别忙着走,我们再商量个事。上次我们曾经在一起议过的关于追查亏欠的事,原来想,在国丧期间办这样的事不大合适。现在圣祖皇帝的丧事已经办完,就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下朝后,你通知一下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让他们的堂官到我府里去议事,我要向他们交代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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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6 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回 受申斥诤臣拂袖去 责家奴亲王枉用心
  张廷玉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听见雍正和允样的谈话。他当然不知道如今的允祥已经重又焕发起了活力,便连忙答应一声:“臣谨遵怡亲王宪令。”
  雍正在一旁说:“廷玉,你是知道的。这件事朕和十三爷曾经几上几下,干了好多年,可是,还是没能干好。这次由十三爷坐镇指出“不但要在各个矛盾的总体上,即矛盾的相互联结上,了,朕为你们撑腰,一定要清出个名堂来。这些贪贿的官吏,一个个都是国家的蠹虫。不能对他们手软,要狠下心来,彻底地查清。国丧时期,没有空办这件事,可能有些人已经把财产转移了。不要紧,大不了再费点事,一定要追回来。你们只需防着他们不要自杀就行,不要害怕把他们弄得倾家荡产!好,你们都跪安吧。”
  “扎!”
  孙嘉淦被雍正皇帝发作了一顿,又从养心殿里赶了出来,心里头这份窝囊就别禔了。他怎么也想不通,皇上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为什么这样不讲道理呢?自己一心一意地为国家着想,为百姓着想,想要改革朝廷弊政,为万民造福。可是,没有想到却受到了这样不公正的待遇,挨了训斥不说,连官职也丢了。今后还叫我怎么生活,怎么见人,怎么有脸在朝里混下去?
  出了养心殿,他就觉得有不少人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他们大都是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这些人平日里在皇宫里侍候皇上,难得看到什么希罕。今天从宫门口传来消息说,有个长得很丑的人和他的顶头上司打起架来,把衣服都扯破了。皇上一气之下,把他给传了进来,正在里边训斥哪。这可真是千年也难得一见的新鲜事,不能不看看。于是,只要能够走开的人全都跑出来了。等啊,等啊,孙嘉淦终于出来了。只见他衣衫不整,领口扯烂,摘了顶戴的头上,发辫全都披散着。一张冬瓜皮似脸上,沾满了泪痕。他嘴也歪了,眼也斜了,连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这个模样,真是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别看这些太监、宫女们平日在皇上面前规规矩矩、低眉顺眼的,可是,躲开了皇上的眼睛,他们一个个又都是惹是生非的主儿。碰上了个倒了霉的,他们更是不肯留一点情面。太监们压着他们的公鸭嗓子在指指戳戳,宫女们用手帕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这些人时而是窃窃私语、评头论足的议论,时而又是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孙嘉淦眼不瞎,耳不聋,他听得见,也看得清。他感到了这些不同寻常的目光,也知道宫中的闲人们,正在戳他的脊梁骨。他觉得无法忍受,也觉得简直是受了奇耻大辱!我是一位朝廷命官,是曾经十年寒窗、苦读苦熬才得金榜禔名的进士。虽然皇上摘了我的顶戴,可我还是个待选的京官。你们不过是一群阉奴和下等奴才,有什么资格这样地侮辱我,有什么资格像对待一个侏儒弄臣议论我。
  这个孙嘉淦,自幼就因长得太丑而常常受到人们的戏弄。正因如此,养成了他的傲视一切的风骨。也促使他勤奋读书,立志上进,非要在大比中夺得头筹以压倒众人。他成功了,果然当上了官。尽管那是个受人歧视的安排,可他还是做得堂堂正正。做官之后他又下定了决心要当一名忠臣,当一名刚正廉洁、敢说敢言、敢作敢当的忠臣。这次,他和上司闹翻以致打到朝廷上,那原因也是一言难尽的。他的顶头上司是户部的侍郎,叫做葛达浑。这葛某的后台,就是当今万岁的八弟允禩。户部是管着天下财政的,孙嘉淦既然当着户部云贵司的主事,就对铸钱的事特别操心。云贵的钱贵银贱的事又比别的省更为突出,也就引起了孙嘉淦的注意。就从这件事情上,他发现了铸钱上的一大弊政和官场腐败的内幕。他向葛达浑禔出了自己的看法,想请他代转皇上。却不料不但没有得到这位上司的认可,反而受到了一顿奚落。葛达浑讥讽他、挖苦他,说你官职不大,管得却未免太宽了些。这样的事用得着你去操心吗?你没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就冲你这个德行,够得着和皇上说话吗?铜铅对半,是圣祖皇帝定下来的,你却说应该铜四铅六。你自己不想要脑袋,我还不愿意丢了饭碗哪。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的?
  孙嘉淦因为自己长得难看,又曾经被贬斥过,就特别忌讳别人拿他的长相来消遣他。可是葛达浑仗着有八爷撑腰,孙嘉淦越是不愿听他就越要说。一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正好揭了孙嘉淦的疮疤。他们能善罢甘休吗?就这样,俩人从争执不下,到越说越拧。从在户部里争吵,又扭到了午门外。最后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动手打了起来。哪知,这一打就惊动了皇上。可是,皇上过问的结果,竟然是还是孙嘉淦的错!他不但丢官还要受辱,不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受辱,而且羞辱和耻笑他的人竟然是一群奴才、阉狗!孙嘉淦忍无可忍了。
  现在,他走在通往宫门的路上。他的身后,是一大群太监和侍卫,面前则是更多的各级官吏。他们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他,看他将怎么应付这突然而来的打击。孙嘉淦的头脑变得清醒了,“士可杀而不可辱”,“文死谏,武死战”,这些古圣先贤的教诲,
  他正在想怎样答复更好,太监何柱儿在一旁说:“王爷,他不就是那个和葛大人打架的孙嘉淦嘛。这小子,最不识抬举了。奴才见他谁都敢斗,原来还以为他是个孙行者哪,谁知道他长的活像是猪八戒……”
  “啪!”何柱儿正说得唾沫飞溅,不禔防允禩突然转身,抽了他一个大耳光:“混蛋,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孙嘉淦虽然被摘了顶戴,却还是朝廷命官。他的功过是非自有公断,你是什么东西,敢擅自议论大臣们的事?退下!”
  何柱儿聪明,他一看八爷不高兴,就乖乖地退下去了。其实,何柱儿今天挨打,全得怪他自己。这个何柱儿,如今是八爷府的管家太监。原来,他也在老皇上康熙身边呆过。后来他瞧着太子胤礽就要当皇帝,就紧赶慢赶地求康熙,说他愿意去侍候太子。赶巧了,他一调到毓庆宫,就立了一个大功。那年大阿哥胤禔为了抢皇位,曾经使用妖法来压魇太子。就是这个何柱儿,在太子的床上发现了那张“乾坤十八地狱图”,并把它交给康熙皇帝的。康熙暴怒之下,下令圈禁了允禔。使当时骄横得不可一世的大阿哥,倒在了这个小太监的手中。后来太子胤礽也倒了,何柱儿重新回到了康熙身边。但他还是没有死心,又看着八阿哥胤禩有可能得势。就再次向康熙请求说,想去侍候八爷。康熙是何等的精明,他早把这个何柱儿看透了。对这种朝三暮四、一心想攀高枝的人,他是从来也不肯留在自己身边的。康熙所以同意何柱儿去老八那里,就是想看看这个张精的何柱儿,能下出个什么蛋来。他老人家也要借何柱儿的行为,看看阿哥们在搞什么鬼。果然,何柱儿又一次失算了。八爷没能当上皇帝,他何柱儿也没能当上主管太监。可是,他还是不肯老老实实地当差,还想多嘴多舌地管闲事。今天他是看着八爷和杨大人说得热乎,旁边站着的葛达浑也听得有劲,刚才走了的孙嘉淦还在倒着霉,就想趁机给孙嘉淦再上点烂药,也在葛达浑和八爷面前买个好。可是,他太没眼色了。连允禩自己都明白,杨名时和孙嘉淦一样,都是不肯拉帮结派的正直大臣,八爷这里又正想着拉拢杨名时。何柱儿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怎么让八爷下台阶呢?
  允禩见何柱儿退了下去,这才又对杨名时说:“你看,你看,奴才就是奴才。我平日里没少了教训他们,可是你瞧瞧,怎么说他们也改不了多管闲事的毛病,真把人气死了。哎,名时,我知道你是个清官,清得简直就像一碗水似的。京城里米珠薪桂,花钱地方又多,你来京一次可是不容易啊。要是有什么事,或者缺什么,你就只管到我那里去要。你能和我说道说道,让我多知道点下边的事情也好嘛。”
  杨名时心里清楚得很,他可不想沾惹这位王爷。皇上已经定了要他去当副主考,这是对他的信任。他怎么能在自己正要青云直上的时候,去引火烧身呢?便躬身一笑说:“王爷厚爱,学生感激不尽,但学生可不敢忘了朝廷的规矩呀。”
  允禩一楞,抬头看杨名时,只见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脸,仰头定睛地正盯着自己。他马上清醒了:“哦,对对对,你说得很对。祖宗早就定下了家法:文武官员不得结交阿哥嘛。不过,我刚才也就是那么一说。愿去不愿去,还不全在你自己?”说完,他带着葛达浑等人转身就走。
  葛达浑紧追两步赶了上去说:“王爷,您可得小心。奴才看这个人风骨很硬,恐怕比孙嘉淦还要难对付呢。”
  允禩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却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孙嘉淦离开了朝房,回到自己当差的户部云贵司。经过杨名时从中一搅和,他寻死的心是没有了,但心中却更加憋气。他脱下已经扯烂的袍服放在椅子背上,又自己动手,将桌上的文卷整理好码在书案上边。那颗官印,从此已是与自己无缘了。他顺手把这云贵司的官印,还有铸钱模子一起压在文卷上。一切都干完了,这才抬起头来,看看和自己共过事的同僚们。朝中的消息传得快,他们早就听说孙嘉涂被摘了顶戴的事。现在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都有一肚子的话,但又无从说起。有人因为和孙嘉涂相处得好,如今就要分手,甚至掉下了眼泪。孙嘉涂见此情景,也不觉动情。便强自一笑说:“各位,我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也用不着我再多说。你们瞧,该办的事我都办完了,该交代的事,我也都放在这里了。老马,你是咱们云贵司的笔帖式,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去处置吧。以后谁来接印,就交给谁。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到我府上去问好了。”
  老马流着泪说:“主政,难道你,你就这样去了……”
  “我不去又在这里干什么?我不走又让谁走?这都是注定了的事,你们也不必难过。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天不怪,地不怪,只怪我的爹妈没给我一个漂亮的脸蛋,也没给我生一个会巴结上司的脸皮。我要是生得仪表堂堂、招人喜欢惹人爱,也许就没有这回子事了。这个云贵司,本是个极有出息的地方,是户部的头号肥差。如果换了别人在这里,大家可能早就发了大财了。可是,我太死板了,太不会当官了,对大家也太严了。不过,我并不后悔。我两袖清风来,一杯清水去,何憾之有?今天咱们就要分别了,我还是一个穷措大。无以为别,只好照前人说的那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老话,和诸位以水代酒,权作告别吧。”说完,他亲自动手,为所有的人都倒上一杯白开水,又一一递到他们手里,“来,诸位,且听我再说一句话:我孙嘉涂已摘了顶子,不再是官了。可是,皇上却并没有对我有别的处分。天威难测,谁知道明天我会遇上什么事呢?葛达浑是户部的大司徒,你们没事也用不着去得罪他。更用不着到我府上串门,免得惹出闲事来。好了,我的话到此为止。请大家举杯,咱们一齐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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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7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李 太不地道了。。在这里这样的片贴。。

你看我多好。。直接发一个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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