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严杰夫
曾几何时,中国人应该是很会讲故事的。远一点的《山海经》,《搜神记》,近一点明清的“三言二拍”、“四大古典”,就这些小说中,无论是浩浩荡荡的长篇章回,还是短小精悍的市井八卦,无一不是令人“三月不知肉味”的精彩故事。在这些作品中,固然看不到现在某些作家故作深沉或先锋的晦涩叙事,却也并不觉得一径在平铺直叙。正像一个坊间受欢迎的“说书人”,想把一个故事讲得精彩,就要既让情节悬疑迭出、百转千回,又要顾及多数读者的阅读体验是否流畅。这么来看,曹雪芹、冯梦龙们可谓都是“说书”的高手。
待西学东渐后,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在西方文学理论的侵蚀下逐渐被边缘化,无论是民国的“鸳鸯蝴蝶”,还是上世纪下半叶逐渐形成气候的通俗武侠,始终都被排除在“文学正统”之外,属于非主流作品。在多数文人眼里,那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可是,奇怪的是,我们却发觉现在汉语作家中会“讲故事”的越来越少,而能讲把“故事”讲精彩的就更是近乎绝迹。这就是像我这样,没有受过深刻的文学熏陶,却又舍不得抛下阅读愉悦的,一个现代汉语读者的典型苦恼。然而,或许是老天看我这般“不可教”的“孺子”可怜,也就让我在“莽撞”的阅读中,常就间或发现一两个出彩的“说书人”。黄永玉老先生的《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就是这样的“奇遇”。
说起来,我买《收获》杂志的初衷,是为要“抢鲜”王安忆老师的新作《天香》,没想到却就读到了黄老先生的这篇自传体小说。据说,黄老先生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动笔写这篇自传长篇了。写了好几年,也只写到4岁,于是乎就先期发表了一部分。然而,当年这部“残缺”的小说,而今市面上已难寻找。恐怕很多像我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无缘一睹那开头的20多万字。值得庆幸的是,黄老先生几年前痛下决心要补全整部小说,于是从09年起《收获》杂志又开始从头连载黄老先生这部未完成的作品,于是便给了我一个“邂逅”这部精彩小说的机会。
《无》是通过主人公“狗狗”的眼光,来讲述作者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那些人、那些事。黄老先生的语言可谓生动有趣。譬如这一段:“他两岁多,坐在窗台上。爷爷在他两个月大的时候从北京回来,见到这个长孙,当着全家人说,这孩子“近乎丑”!不是随便人敢说这句话的。妈妈是本县最高学府,女子小学校长,爸爸是男子小学校长。晚上,妈妈把爷爷的话告诉爸爸。‘嗳!无所谓。’爸爸说。孩子肿眼泡,扁鼻子、嘴大、凸脑门、扇风耳,幸好长得胖,一胖遮百丑。”文字简短干净,几笔勾勒就令人喷饭,读来欲罢不能。也就是在这鲜活的文笔下,黄老先生带我们走进了他的幼年时代,不仅看到了那时知识分子的真实生活,同时也让我们“饱读”了一顿那鲜脆欲滴的湘西风光。
遗憾的是,我读到《无》已然有些晚。2011年头两期的《收获》里的连载,已写到“狗狗”读书。要想看之前的部分,恐怕要凑齐09到10年里所有的《收获》,这一工程难度颇高。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期待黄老先生早日完成这部大作,以便交付出版社尽早出版了!
当下会“讲故事”的汉语作家,在我的阅读范围内还有一位,那就是台湾的吴念真。同许多台湾作家一样,我知道吴念真也是通过电影。他是台湾电影圈里有名的编剧,曾给《一一》、《悲情城市》等大制作编写过剧本。正因为他有出色的讲故事能力,所以才会经手这些著名电影作品的剧本;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正是因为他经历过这些出色的电影制作,才会把笔下一个个故事讲得那么精彩。凑巧的是,去年吴念真也出了一本带有回忆性质的集子——《这些人,那些事》。
事实上,之前看过吴念真分别作编剧和导演的两部电影——《恋恋风尘》和《多桑》。这两部电影都相当于是吴念真的“自传”,一部讲了他的成长和初恋,一部讲了自己的父亲。于是,多少对吴念真的经历已有所了解,如今再读这本回忆录,也就对吴念真有了更深入的体会和了解。更重要的是,正因为这是吴念真的作品,所以就同平常的回忆录有些不同。他的家乡,家乡的那些人,曾经的那些朋友和熟人,尽管看上去仍是平常普通,可是经过他的那支笔,就总是感觉依稀添了一些传奇的味道。吴念真的文笔没有黄永玉老先生的那种“活泼”,却是另一种“讲故事”的路数。平平淡淡的文字间,平平淡淡就讲完了一个故事,然而读罢回想,却觉得写者的笔下是有“余韵”的。这就是另一类“说书人”的功夫,散淡而隐隐现魏晋风。
遗憾的是,《这些人,那些事》目前尚未被介绍到大陆,大陆读者只能通过代购读台湾原版。简单搜下资料发现,倒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友谊出版社分别出过吴念真的两本集子,《台湾中篇小说选》和《抓住一个春天》。喜欢听人讲故事的同学,有机会可以找来读一读。
尽管读到了黄永玉和吴念真的两本好书,在惊喜之余,我仍存有一丝担忧。毕竟,黄老先生早已进入耄耋之年,而吴念真的故事也已引不起某些曾亲密合作的“大导演”的兴趣。或许,终有一天,在汉语作品中,就再也找不出一个好故事了。
但愿,这只是我在杞人忧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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