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

/文 小苗

第十天……

十天，长平已经被秦军包围了整整十天。
赵军粮道被断，五十万大军被秦军围困，只能坚壁不出。
两个月前，秦军百万攻赵，秦昭王暗中任命白起为统帅，并下令“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秦国丞相范睢又用反间计，让那个叫赵括的人代替廉颇担任赵军的主帅。结果是，整整两个月，城里几乎没有可以吃的东西，连战马都被宰杀了供给守城的士兵，已经听说有人在偏僻的地方开始自相杀食。
我和月奴只不过是长平城里的百姓，连年的征战已经让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平静的生活了，可是就连小小的长平也会发生如此惨烈的战争。
我们不敢出门，只能躲在家里，紧紧的关上门和窗子，屏住呼吸听着街上匆匆布防的士兵的脚步声。
我和月奴是魏国人，她是安邑城里一个酒家的女儿，而我只是一个游荡在列国的闲人。
月奴家的酒不是都城里最有名的，可是我却常在那酒肆留恋，我觉得月奴是列国里最美的姑娘，特别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可以说话的，月奴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可是偏偏对我很凶，常常不肯让我赊账，每次我喝的多了些，便赶我出门，说怕我吐到他的店里。
我爱上了这个姑娘，也就不再周游列国，不再身披锐甲，仗剑四方，不再想着去做个立疆于世的游侠。
我回到了安邑，每天都来帮月奴的忙，渐渐的月奴不再对我凶，倒是有些躲着我。
我猜，月奴也开始喜欢我了吧，要不怎么会不敢看我的眼睛，却又偷偷塞给我酒肆里最好的酒呢……

第二十天……

二十天了，家里藏的粮食已经坚持不了几天，城里已经没有了炊烟，如果那家点起灶，就会有饿的发疯的人们冲进去抢，所以就算有些食物也只能就着些水硬咽下去。夜半的时候，凄厉的哀号，声声不止，有些叫声会突然在中途停止，不知道是没有了力气叫喊，还是被人吃掉。人相食，已经不是听说，却也已经没人再有力气管了。
月奴虚弱的躺在床上，他不让我离开他，我们轻声的说着从前的事，她不让我逗她笑，她说人一笑就会更饿，会想起以前吃过的所有美食。列国都在到处都在打仗，有的大，有的小，几家合纵，几家连横，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从魏国搬到赵国，本来以为会安全些，却没想到，这里竟然是断送我们生命的地方么？
我想把月奴藏起来，我不可以让饿的发疯的人们来碰我的女人，可是家里就只有这么小的地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月奴轻轻的跟我说，我好想给你生个孩子啊，要男孩，很胖很可爱的那种，我们攒钱给他请先生，教他读书写字。我说好，等这仗打完了，我们就搬到乡下去，然后就生一个儿子，再生一个女儿，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

第三十天……

三十天了，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昨天夜里我偷偷跑出去，街上满是饿死的人，只有几个兵丁，把倒在地上的人，挪到路边，可就是这样的动作，也把他们累的自己像个死人一样，坐在路边喘气，却又不干太用力的喘，生怕消耗不知道那天吃的最后一顿饭。树都没有了皮，地上早没了草，连老鼠洞都被挖开了条条口子。我终于找到了一些可以吃的东西，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悲哀，不知道这些吃的能挺多久，已经一个月了，外面的秦军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静静的围着，赵括将军组织了几次突围，都被秦军打了回来，赵军已经伤亡了几万人，秦军更多，要三十万左右，秦军疯了，个个都像野兽一样，安静的在猎物四周蹲着，看着猎物一点一点的虚弱下去。
食物，月奴慢慢的咽下一些，便不再吃，她已经没了力气对我说话，只是看着我，我知道，她是要我吃，她会说话的眼睛里，告诉了我，她不饿，要我吃，只要我活下去，她就不会觉得遗憾，我大恸，只是没了眼泪，也没了哭的力气。
我抱着月奴，我轻轻的哼着魏国的歌，月奴靠在我的怀里，身上暖暖的，我们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相拥着等待明天的太阳。

第四十天……

这十天，我偷偷的跑出去三次，捡回了一些食物，一些不能告诉月奴是什么东西的食物，月奴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的吃下去，我告诉她，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生儿子，月奴说好，如果我们没有钱请先生，那我们就自己教他写字，她还笑着说，诗词歌赋，没有我不会的……

第四十五天

城里到处都是腐烂尸体的臭味，没有人在 给他们收拾了，活着的人们在寻找刚死的人，这是他们最好的食物，那些已经烂掉的尸体，被人放在了一起浇上油，点火焚烧。
我和月奴再也不想去吃这样的东西了，我们抱在一起，躺在床上，整整五天没有吃过东西，也没力气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对方，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或许外面已经有人在等着吃我们了，那我们就要抱的更紧，不分开，就算被人吃掉，也要让我们的血肉混在一起。

第四十六天

赵军突围失败，秦军大获全胜。

《史记》中记载，秦昭襄王四十七年，至九月，长平被困四十六天后，赵括突围，被秦军射杀，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五万，仅留二百四十人归赵。

史称“长平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