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毕业zZ

北京，2010，手机拍摄，于驾校

今天是10月15，我刚刚通过了驾照考试最后一科。终于功德圆满，7天后就能拿到自己的驾驶证，成为东方堵城北京的又一名马路杀手。为这样私人的小事，专门写一篇博文出来，的确是有些不相宜。但是，考虑到我是在3月份报的名，4月份上的车。上车时春寒料峭，学成时黄叶遍野，为了这份漫长的上学生涯，岂能不写几个字作为纪念？

学车和离家出走一样，一定要趁早。像我这样，已经上班多年，一把年纪，只能上周末班。每周8个小时，中间加上节假日、出公差、发痛风、等考试，结果就会拖拖拉拉，淋漓不尽，前前后后浪费半年之久。驾驶只是一种低级生活技能，等到高龄才来学，实在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归根到底，只能怪自己太清醒，太诚实，不愿意自己欺骗自己。年纪小的时候，只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之所以姑娘们不肯对我青眼有加，完全是因为我没有一部汽车的缘故。凭借着这种单纯的荷尔蒙力量，一两个月的驾校生涯眨眼就过，可以把目光继续投向房子。这样，虽然欺骗了自己，但是蒙到了驾照，总算是从生活里捞着点什么。而我竟然如此清醒，如此诚实，坚定地认为就算是有了车也不会有丝毫改变，驴蛋终归是驴蛋，全然没有明白这里面的人生道理---绝大部分时候，就算脑门前面没有一根萝卜，你也得幻想一根挂在那里，好让自己拉磨的时候轻快一些。

年纪大一点才去念驾校也有好处，因为从脸上能看出时光的痕迹和来自社会的伤痕，所以教练会对你比较客气。知道你是个老战士，经历也许比他自己还多。天晓得一出这校门，你会变身成什么神道怪物。我的正式教练和带班教练都很客气，第一次见面都要交代：我们就是这样讲课的，不是骂您，说您几句是为了您好，您多担待。我在后视镜里看自己，全身黑衣的一个粗大胖子，留着万恶的短发，的确像是一个杀猪的，尤其是一脸横肉和三摺的脖子很有说服力。

另外一点也是小朋友们所不能领略的：驾校名义上是学校，其实却是一个森严的等级社会。谁和总教练好一点，谁分配的活就好一点。具体地说，就是类似我这样高龄人士，笨手笨脚，会耽误教练出货率的，那就会被分配给那些边缘教练。如果我二十出头，看起来手脚灵活，态度殷切，又或者白嫩幼滑、身材火辣，那么我多半会被分配给总教练的关系户。

教练们三五成群，结成小集团。一起上班，一起聊天，请假的时候彼此代课，肥水不流外人田。课余彼此吃喝，加强联系，从桩考训练到路考训练，从内场测试到外场指导，最好有一整套自己人。一个学生进来，被选择了某个教练，也就进入那个人际圈子。按照电话指示，从一个教练那里去到另一个教练那里。来人变化不定，但是都是一种谈吐，一种趣味，一种切口。所谓驾校指的不是一大群教练，而是一个个教练小圈子。他们自我授权，包办考试，安排内线，所有这一切，只要仰仗其中一人和总教头的关系就足够了。

于是校长役使总教练一人，总教练役使十几个教练圈头子，如同蒙古兵制，由万夫长到单兵，无不称心如意，运转自如。驾校无需哈佛MBA管理教程，但也井然有序，各安其位。不过，这是明处的规矩，校方用工资和奖金就能牢牢控制。和其它任何地方一样，驾校还有一套潜行的规则，不会刊录在学员手册上，也就是所谓企业文化。

企业文化也有两种，一种是写在墙上的，包括愿景、价值观和行为规定，其主要用途和小便槽上的框架广告小笑话一样，只是作为装饰而已。另一种是人人实际奉行的，只是未必会说出来，也没有文字高手加以整理。驾校里卡片丢失要钱，迟到要钱，补考要钱，熟悉考试车要钱，总之是一个钱字一以贯之。所以，自上而下，也都是钱字当头，企业文化就三个字：拿钱来。

校方是统治阶层，方法是写些制度，然后按照条规收钱。中国人好打发，你问他为什么收费？他说这是规定。你再问是谁定的？他淡定地回答：学校定的。似乎学校是单独的一种生命体，和他本人无关，而且，和他职员的身份毫无关联。于是，问了白问，乖乖交钱。教练是劳工阶级，没有资本设立制度，就只能用民间传统方法：讲故事。

几个教练团团坐好，茶泡好，车停好，请你下来一起聊天消暑。甲教练说，某生请教练们吃海鲜。乙教练说；某生送了一条好烟，韵味悠长。丙教练说：某生才是客气，请大家去歌厅找小姐。于是，大家哈哈大笑。末了别人补了一句：其实，我不好这个。然后用眼角余光乜向你。

如果这都还不开窍，对方又话锋一转，开始集体讨论生活的艰难，学校的克扣，教练生涯的艰苦和无奈。旁边若有补考的同学，话题必然谈到每有一人不通过，教练要被扣多少钱，这钱要上多少节课才能赚到。也必然有一教练跳出来说，还是某生自觉，考试才没通过，立即把钱补给教练，这孩子懂得疼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觉得非常快活。因为一切清清楚楚，明明朗朗，每个人所思所感都是那么简单直白。就像是一个大的草台班子，上面有几个蹩脚演员，唱念做打，倒也一样不缺。我丝毫不觉得厌恶和反感，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这种人间活剧日日在周遭上演，难得这里有得是初级版本，而且用慢动作重复播放给你看。

如今学完，只需要到时间拿本走人，竟然有些怀念念驾校的时光。只是不知道那些学生哥、学生妹来去匆匆，是否也在这驾校舞台上看出一二？如果是那样的话，学车所交的几千学费，也算是物超所值，大有斩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