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台湾人之----白狼
文/困困
1,厨师不见了
枪杀发生的那天,直到中午,兄弟们才发现董桂森不见了。
那是一群有“天下第一帮”之称的台湾竹联帮成员,寄居在美国洛杉矶的一幢平房里,有的命案缠身在此避风,有的到美国做点儿生意。董桂森,竹联帮“忠堂”堂主,骁勇善战,枪法极准,还会烧点菜,兼任大厨。
房子的主人张安乐(白狼),曾任竹联帮“总掌法”,帮派二号人物,他酷爱读书,白净文雅,遇事不急不徐,有一种沉静中显露出的威严,好象生来就具备了使人不得不折服的本领。他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读企业管理学,远离台湾竹联帮已有8年,但又不吝啬招呼往来的兄弟,在洛杉矶的住所成为竹联帮成员的落脚点,他也是海外精神领袖。多年以后,白狼特意纠正过一种不准确的说法:“对于竹联帮,没有脱离与不脱离之分。混兄弟嘛,兄弟情谊永远斩不断。”
一群人围在客厅等着开饭,白狼走到厨房,发现“厨师”董桂森并不在那儿。
张梦麟与白狼的交情非同一般。他们同为台湾淡江大学同学,少小相识,一起击退过地痞流氓,又在竹联帮发展壮大时共进退,张梦麟先到美国,主要做生意,拎着“台湾制造”的皮鞋挨家挨户推销,顺手也能帮白狼支付点学费,直至命运起伏尘埃落定,花甲之年的张梦麟仍留在白狼身边,携手流亡异乡。张梦麟身材壮硕,皮肤很黑,留寸头,眼睛是褐色的,流露着勃勃的杀气,年纪长些,耳朵里还长出几缕绒毛。他与白狼气质迥异,站到一起一黑一白。
张梦麟与董桂森住在一个房间,他把白狼叫到一边,悄悄告诉他清晨时的变故:“天色刚拂晓,有人敲那扇挂着白窗帘的纱窗,董桂森出去,很快回来,对我说:‘董事长找我去办点事。我拜托你两件事:一是董事长交代不要告诉狼哥。我对不起狼哥;二是万一我回不来了,请帮忙照顾我在台湾的妻小。’”白狼叹了一句:“要出大事!”
在竹联帮的语境中,有一些特别的称谓:加入竹联帮叫做“混兄弟”;竹联帮一号人物、总堂堂主、“旱鸭子”陈启礼,被尊称为“董事长”。
1984年9月15日,美国的报纸报道了枪杀事件,随之全球媒体哗然,这就是影响深远的“江南案”:
台湾竹联帮帮主陈启礼带领帮派成员“鬼见愁”吴敦、忠堂堂主董桂森一行前往美国旧金山大理市,潜入一座紧靠太平洋海岸悬崖上的私家车库中,朝流亡美国的台湾作家刘宜良(笔名“江南”,著有《蒋经国传》)连开三枪。事后陈启礼在一次电视采访中说,吴敦先开一枪,击中脑门;董桂森补开两枪,打中腹部。刘宜良当场死亡。
陈启礼一行返回台湾后,台湾情报局副处长陈虎门到机场迎接至天府餐厅接风洗尘,当场奖赏4万美元,并许诺改日加封重酬。尚未喝完庆功酒,美国新闻界将“江南命案”向全世界曝光,美国检察院向台湾当局发出了拘捕状。台湾情报局迫于国际舆论压力,将陈启礼、吴敦抓捕入狱。董桂森躲避暗杀迫害,逃离台湾,由菲律宾至巴西落网,被美国政府引渡至纽约,由联邦法院审判。
在美国坐镇的白狼为营救陈启礼,向美国CBS电视台公布一盒录音带,表明陈启礼一行受雇于台湾情报局,陈的情报员编号730063。致使台湾与美国关系陷入僵局,连带台湾情报局局长汪希苓、副局长胡仪敏、副处长陈虎门遭逮捕,并暗指幕后主使是蒋经国之子蒋孝武。蒋孝武被外放至新加坡与日本“避风头”,蒋经国在台湾朝野的逼问下,不得不公开澄清“蒋家人不会接班”,埋下日后宫廷派政客、军方实力派、财经官僚各方人马恶斗的远因……
2,命运的偶然性
今年62岁的白狼暂居深圳。依旧白净书生样,因为上了年纪又增添几分琢磨不透的圆融,狡邪的眼睛好象是浑身上下富有攻击性的唯一标志。他手上有道疤,腿有点瘸。深圳的住所俯瞰香港跨海大桥,取名“观海阁”,是幢陈旧的复式公寓。与对黑帮人物非同常人、财大气粗的想象不同,这里简朴又琐碎:
一度四代同堂,上有老母,下有儿孙一家,最近老母亲过世,白狼将母亲的卧室改造成“陈列室”,满墙挂了家族照片,配有批注:一代巾帼不输须眉,是他遵从礼教忠于孝道的象征;两个小孙子满地乱跑,蛮横地命令这位黑帮人物:“爷爷,让开!你挡着我看电视了!”白狼把母亲的骨灰存在纸盒里,留待以后装裱成画,他打开盖,几掊灰屑:“生死最终不过一捧灰啊。”
他依旧记得“江南案”发生后两天,陈启礼带着吴敦与董桂森回到洛杉矶的住所,兄弟们默默吃了顿饭,气氛稍有沉寂,陈启礼把白狼引到小屋,讲述了来龙去脉。白狼只接了一句:“小心被灭口!”陈启礼便拿出了引起轩然大波的“证据”录音带。刺杀江南行动为什么要瞒着白狼?白狼笑而不语。“小心被灭口”最终应验,这有远瞻性的预见又是从何而来?白狼没有直接回答,他手一指书房:“这些告诉我。”
狭促的小书房里存放着几百本中国国民党与中国共产党党史秘闻:《中国国民党百年风云录》、《中间地带的革命》、《毛泽东选集》……白狼每天坐那儿研读,已近10年,自诩对两党的见解少有人能及。他评点几代党派领袖,最推崇邓小平:“邓是近代史上最伟大的中国人。”他自称从年轻时便心向往大陆,也许因此,陈启礼没有将刺杀江南的计划和盘托出,“大概他们猜测我是‘匪’”。
白狼也是东莞一家头盔厂的股东,据称是全球最大的头盔制造企业,他被称作“爱国台商”。白狼不喜欢这个名头,心思根本不在做生意嘛,可又该叫什么呢?他摇摇头:“也只能是爱国台商。”2004年,白狼遥控在台湾创立了“中华统一促进党”,担任“总裁”,倡导“和平统一,一国两制”。到目前,“中华统一促进党”已在台湾发展党员约3万人,台湾各地设立党支部约30个,其中竹联帮的成员约占20%。
他已经成为“老爷子”,受尊敬的人,如果有一班兄弟打算成立一个竹联帮堂口,只要获得他的首肯,就能被许可。他会顺势推广“中华统一促进党”,可成也竹联帮败也竹联帮,白狼有点无奈:“他们对竹联帮的兴致远远超过中华统一促进党。”在一个2006年党庆大会的录象中,百名党员穿统一黑西装,高呼党章,齐唱党歌,十几面党旗举过金色通道,列队上台,党旗的颜色有90%蓝,80%红,20%黑,分别寓意:中华统一、一国两制、竹联帮。其时党旗飘飘,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一个党派,一个黑帮,还是一种宗教。白狼有理由对自己的统领感到骄傲,对宣誓效忠的人来说,这种结拜成伙被赋予了更宏大的“正义”和“理想”;对白狼来说,这也预示着一种可能性:在政治转折的关口,他或许可以放上最后一根稻草。
“倘若我没有混兄弟,倘若没有‘江南案’,我最多不过是个大学教授,那还不如我现在能做得多。”
有多少倘若,就有多少命运的偶然性。倘若董桂森和吴敦没有去打靶,他们也不会卷入“江南案”。也居住在深圳的张梦麟说,起初陈启礼安排的杀手并非上述两位,可到了美国一看,原定人选疏于练习枪法不佳,不足以成事,就在事发前一个月组织了几次郊区打靶,靶场上,陈启礼相中了董、吴二人。
倘若董桂森没有逃离台湾又被引渡至纽约受审,他也不会客死狱中——联邦法庭判处董桂森20年监禁,服刑不满5年,他在狱中被一个无期在身的马来西亚人杀死。陈启礼与吴敦在台湾服刑6年后获释,陈启礼流亡柬埔寨,2007年死于胰腺癌;吴敦投身电影业,两岸娱乐圈有名的“干爹”,“签下”周杰伦,监制过电影《大灌篮》、《刺陵》等。
倘若白狼当时没有公布录音带……
有说法称,陈启礼将录音带委托他人,而不是白狼。白狼不愿详谈这“兄弟旧事”,张梦麟略做解释:“当时大家在美国,多少有点求安稳求自保的意思,公布录音带的后果也有预料,狼哥作为精神领袖,主动承担,可谓围魏救赵、‘义所当为’。”“义所当为”概括了白狼在年轻时证明过的勇气,也印证了他在传说中树立的威望,又将他引向命运的转折点——录音带公布后,美国联邦法庭判处他15年监禁,从35岁-45岁,他在美国联邦监狱呆满10年;1996年出狱返回台湾,遭遇清剿黑社会的“治平扫黑案”,又被通缉25年;继而逃往深圳,离通缉到期还有11年。
“人一生只有一次命运,不是吗?你既不能彩排,也无法预料。”白狼说他从没有后悔。这位老爷子向来没有丧失那种令所有兄弟都叹服的不急不恼的作风,不仅仅接受命运的安排,甚至还要感谢它——“我一生中最自得的时候,就是此刻。”
3,少女好美 少年好勇
“开一天餐厅”位于台湾淡江大学门前的“英专路”,在那里,白狼打响了他的第一枪。
餐厅之所以叫这个名字,那是老板觉得开不长久,只能开一天。白狼倒不这么认为,虽然饭菜难吃,可他蛮喜欢那个退伍老兵老板,整天往餐厅跑,帮点忙。那是1971年,23岁的白狼在淡江大学历史系读大三,他已是竹联帮成员,但为人谨慎行事低调,不想惹人瞩目,好遵从母命把书读完。
一个傍晚,正收拾餐具的白狼被几个淡江本地流氓挑衅,他给了其中一个一拳。当天夜里他回到台北,找到几个兄弟,借来一把土枪。第二天中午一回到“开一天餐厅”,楼下就被十几个地痞包围,叫嚣挑衅。白狼冲下楼去,掏出土枪,众人愕然,领头一个叫“虎头”,忽然大喊:“你开枪啊你开枪啊!”白狼扣响扳机,子弹打在餐桌一侧,弹到地上,几个喽罗逃窜出去,只有虎头冲上前将白狼拦腰抱住,白狼将枪一扔掏出弹簧刀,猛扎虎头的手腕,挣脱后开始逃亡。
时值7月,天气闷热,白狼穿了一件白衬衣,衣服上全是血。他躲进淡江本地一位女同学家中(后来这位同学创立了“百安居”),把衣服换下,惊讶地发现那血全是虎头的,自己竟没有受一点儿伤。他泅水过河,水末到胸部才翻上一条船,抵达淡江火车站,连夜赶回台北。正逢几个马来西亚侨民兄弟开“新年派对”,白狼回家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才10点多钟,若无其事参加派对去了。
“有点像电影吧。”白狼讲这段往事时笑眯眯的。他自己并不了解这种笑眯眯的客观效果,正是那淡然态度,才真正使人不寒而栗。他笑眯眯的,好象是随便开开玩笑而已。这的确有点像电影《艋胛》,白狼说,那电影有真有假,导演纽承泽,他曾是竹联帮南部堂口的一个堂主。
干脆直接问白狼——你杀过人吗?他脸上的笑眯眯并没有消失,但是停滞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他刺伤过宪兵,击退过地痞流氓,带领过帮派火拼,既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又不犯下太严重的错误,这未尝不也是一种帮派智慧与分寸。可他为什么要沉默那一会儿呢?
“少女好美,少年好勇”,可以用这一句来解释混兄弟的来由,但白狼又讲起了“倘若”:“倘若我是个眷村子弟,就不会混兄弟了。”
1948年,白狼出生于南京,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中学教师,祖籍山西洪桐县。1949年大年初一,全家开始逃难,起初坐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母亲临时改变主意,把行李都扔下火车,改乘驶往海南的轮船。那艘船后来停在了台湾。
历史就是这样捉弄每一个小人物,白狼的家族算是一例,可又不是最阴差阳错的一例。竹联帮有位成员,是家中幼子,本来也要前往广州,后来母亲把他和哥哥对掉,带去了台湾,母子二人开连锁餐厅甚为成功,晋身中产阶级。回大陆后母子继续开餐厅,哥哥却是务农老汉,哥哥气不过,到公安局报案:有台湾来的黑社会绑架了老母亲。警察敲开弟弟的大门,这位兄弟说:我“绑架”的人,也是我的老母亲啊。
因为父母不是军官,白狼一家没有住进眷村,而是挤进台北一家供奉着“保山大帝”的庙中。每家每户拿隔板辟出单间,住了上百人。庙门隔了两个世界:庙里大陆“难民”天南海北鱼龙混杂,又因为命运相似互相照应;庙外台湾“本省人”排斥他们,挑衅事件时有发生。白狼唯一的消遣是周末躲到附近的基督教堂,领圣餐听弥撒,短暂信奉过基督教。
“如果在眷村,有这么一个会读书的,村里其他兄弟会保护他。可惜我只能自己加入帮派,混兄弟”,白狼对族亲血脉之情有许多向往:“我们中华民族,也讲求人丁兴旺,最凄惨的莫过于过节时只有孤零零一家三口;丧葬时,家人守灵,却没有人来凭吊。”帮派为他提供了家族归属的幻觉。后来他的父亲过世,兄弟济济一堂,他的母亲感叹:“来的都是儿子的朋友,都好象不是个葬礼了。”
16岁那年,上高中的白狼偶然刺伤了一名宪兵,被抓进少管所,一时声名大躁。他组建了“南海路帮”,后带领成员并入竹联帮。
竹联帮起源于1950年代,原名“竹林联盟”,以外省子弟为主。1958年起扩展为“竹联帮”,最早别分有狮、虎、豹、凤、鸭等5个支派联盟;又在动物名称前冠上颜色,区分辈分,分属“鸭”派的陈启礼担任第一任竹联帮总堂堂主。陈启礼有“鹤立鸡群、玉树临风”的美名,身高1米87,相貌俊朗,年长后增加了几分英气,作风凶狠。1970年,竹联帮成员陈仁因盗领公款逃逸,并寻求警方保护,陈启礼指使帮派成员当着警员的面将陈仁刺杀,被指藐视司法,1972年陈启礼被逮捕,入狱6年。而因为“开一天餐厅”事件再次出山的白狼,被推举为“总掌法”。
与其说白狼也是个凶狠人物,不如说他工于谋略。在淡江大学的一次斗殴中,他指挥过一次“以少胜多”,使用“迟到战术”:三个兄弟对阵几十个,晚到半小时,使对方摸不清状况,挫了对方的锐气,“打架打得不是人数,而是势气”;在另一次帮助帮派成员摆平麻烦时,他提议“清晨突袭”,清晨的时候人最脆弱。白狼也再次把组织重新制度化,分支改编为8旗制,扩编成虎、豹、龙、狮、熊、凤、狼、鸟等分支堂口,并收取“母金”,支持核心堂口发展。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有了这样一种看法:管理好他自己的这个世界,便能掌握更大的世界。
“人生中不可避免的,一定有人会做兄弟。如果我有能力办学校,我就专门招收退学的坏学生;现在他们混了兄弟,就要教育他们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偷、不抢、不忘记义气;也要帮助他们按照个性发展,使他们社会化。至于他们是本省还是外省,不那么重要。”
他弥合了本省人与外省人的罅隙,尽可能扩大竹联帮的影响,帮助出身贫寒的聪明孩子上大学,这些孩子将来就可能是律师,检察官,甚至也可能是法官。“有一些兄弟,混兄弟混得很一般,后来也当上少将了”,白狼以一个领袖式的高瞻远瞩,为自己帝国的发展提出了宏图远景。
到1980年代,陈启礼出狱后,竹联帮已经发展为台湾最大帮派,号称有70个堂口,成员逾10万人,核心成员达2万人。并企业化管理,成立“韬略集团”,下有20多家企业,把持了超过一半的政府工程,陈启礼担任“董事长”。就在竹联帮最为鼎盛、意图在政治上有所作为时,白狼决定去美国。
“我那时候就坚信,中国的未来在大陆。怎样接触大陆精英?我到美国去与他们一起上学。”1976年,淡江大学历史系拿到硕士学位的白狼,申请了美国的旅游管理学,后转入美国斯坦福大学读企业管理学。
4,“还会怕再进监狱吗?”
“我这一生最艰难的时光……”白狼沉吟一会:“是在美国刚刚入狱的时候。”
1984年“江南案”曝光后,白狼被美国联邦调查局逮捕,开始为期一年的庭审。罪名包括“组织犯罪”、“组织赌博”和“组织贩毒”。白狼坚称这最后一条纯属“圈套”——沾毒品意味着羸弱和沉迷,还会让人倾家荡产,甚至带坏小孩子,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和手下兄弟碰毒品。
白狼说联邦调查局从他身边人入手,买通奸细,强按下罪名。庭审中,他两次打断起身为自己辩护:一次是发现检方证人看检察官眼色行事,检察官一点头,证人就说“是”;另一次对法官偏袒检方提出抗议。
羁押待审时,白狼遇到一个外号“公牛”的意大利裔黑手党成员,“公牛”也是《教父》原型人物卡罗•甘必诺手下干将。一天夜里,白狼看到“公牛”盯着一本画报上的泳装美女出神,还喃喃自语:“我这一生,恐怕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美景了!”第二天,“公牛”出庭做“污点证人”,将多次审判都没能被判有罪的卡罗•甘必诺拉下马。“公牛”获释。
“这就是美国司法制度,”“以身试法”了多次的白狼,对台湾与美国两地司法制度有他自己的见解:“‘公牛’也有几桩命案在身,但所谓的‘公正’抵不过检方积累功绩似的算计,为了拿下更有成就感的卡罗·甘必诺,不惜放过‘公牛’。”他对美国的“陪审员制度”也有微词,认为助长了司法腐败,陪审员的不专业极易使检方操纵庭审。而在台湾,他大大小小几次入狱,都可以将人情世故考虑在内,刺杀宪兵那次,才仅仅被监禁了不到一年;“开一天餐厅事件”,最终还不是没事。
美国联邦调查法庭数罪并罚,判处白狼15年监禁,执行10年。起初入狱,他受不了同监犯人的眼神——美国监狱中,最受歧视的罪名是娈童、污点证人、贩毒,这都是不光彩的罪名,很容易“被搞掉”。
但是他的沉静气质帮他接受了这一切,多年以后,在回顾往事时,听上去还像是“享受”这段经历:住在两人一间的牢房,内有洗手间,早餐可选咖啡或茶;每天10点打一个小时网球,之后拿着书在院子里边散步边看,几年之后,还当上了监狱图书馆管理员。白狼的酷爱读书与迷恋散步十分出名,大雪天没人愿意出来,只有他拿本书散步。同关押在联邦法庭的“杀手”董桂森在另一处狱所服刑,迅速用桀骜和勇猛征服了狱友,还掌控了监狱棒球队,搞地下赌球,两家监狱的狱警互相闲聊,说起白狼是董桂森的“大哥”,都没人信。
张梦麟时常去探监,会面场所开放式,互相没有阻隔,一桌一桌的,而淡淡的乳白色墙不算太高,甚至有人看上去有点欢快,只有几个女人在哭,总体看来,大家说说笑笑,好象家庭聚会。白狼从没有抱怨过狱中苦楚,总是询问兄弟们的近况,还指挥摆平了好几起债务麻烦。
“‘脆弱’这个词是绝对不会跟狼哥拉上关系。他很慢条斯理,很从容,甚至雍容,极有韧力,如同围棋里的‘二枚腰’(意指下围棋时,被腰斩后,因为有第二个腰,非但死里逃生,且能反败为胜)。”张梦麟评价说。
白狼在美国联邦监狱度过了35岁-45岁的时光。从表面看,他拿到了心理学和社会学两个学位,最叫他遗憾的有两点:他服刑时监狱取消了硕士课程;花了太多时间读英文书,如果能够读中文书,效率将更高。而在内心,这漫长的岁月又带给他什么?
他意图光复中华传统。“中华统一促进党”分支部都以“女娲”、“伏羲”命名,等再发展壮大,将在此之上成立“华夏之家”,将民间传说与民间信仰汇集一处,创立“儒教”。他也更新了对“暴力”的看法:年轻时他处于暴力中心,如今极力倡导“和平统一”。他标榜的关于战争的信念是:残杀同类是人类的基本欲望,但这个杀人游戏必须遵循一套符合武士风范的规则。他是否想成为操纵规则的人?白狼并没有回答,他说:“竹联帮毕竟只有暴力意味,却没有赏罚力,没有公权力。”而“中华统一促进党”有这样的可能性。
深圳“总裁俱乐部”的一个包厢里,白狼宴请宾客。一桌坐了莫逆之交张梦麟,帮白狼打理党务的儿子张玮,一位侍奉左右的兄弟,一位远道而来拜见老爷子的“竹叶青”帮帮主。在白狼面前,他们显得毕恭毕敬,还有点拘束不安。白狼仍旧保持着他那谨慎温和的态度,询问“竹叶青”帮的状况,感叹说:早年“竹叶青”帮算是竹联帮的预备会,可惜这种传统只有老一辈才知道。包厢里的“东森电视台”忽然开始回顾旧闻:1996年,台湾另一大帮派“四海帮”帮主陈永和在用餐时被两名杀手开枪打死,至今仍是悬案,一干遗少在电视上露面,解读猜测原委。白狼微微流露点鄙夷。电视台夸张的渲染好象哈哈镜一样,把黑帮给扭曲变形了,它更增添了黑帮的神秘性,满足看客怪诞的需要;而新一辈混兄弟的,看上去真有点太关注自我,像个演员似地要显得更了不起,更有情调,更令人敬畏。
宴席吃到末尾,白狼宣布说:“老母亲已经走了,我的孝道已尽。今年准备回台湾。”他想结束遥控,亲自统领“中华统一促进党”。可通缉令还有11年才到期,回到台湾不是又要进监狱。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眯眯又浮现在他脸上:“我在监狱里都能照应监狱外的人,还会怕再进监狱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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