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调研组发表致郭台铭公开信 期待实质性改变

　　【搜狐IT消息】
10月9日消息，由“两岸三地”高校富士康调研组历时3个月完成的《富士康调研总报告》于今天正式发布，搜狐IT在第一时间拿到了报告全文。报告全文详细列举了富士康工厂存在的强制加班、超时加班；克扣加班费；滥用学生工；漠视职业安全隐患；
“私了”工伤事故等五大违规行为。
　　在发布调研总报告的同时，“两岸三地”高校富士康调研组还发出了《致富士康科技集团总裁郭台铭先生的一封信》。信中指出了富士康工厂存在的问题，并建议郭台铭停止滥用学生工；实现加薪承诺，提高工人待遇；杜绝工伤“私了“，保障工人生命安全；引入独立的员工关爱中心。
　　以下为《致富士康科技集团总裁郭台铭先生的一封信》全文。
　　致富士康科技集团总裁郭台铭先生：
　　今年1月至8月期间，全球最大的代工企业——富士康科技集团（下文简称“富士康”）陆续发生了17起自杀事件。这一系列被媒体称作“连环跳”、造成13死4伤的惨剧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在民间，从传媒到社会团体，从知识分子到普通民众都以各自的方式，对“自杀事件”进行反思、讨论与行动。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如今，有关“跳楼事件”的公共讨论已渐渐平息，但是人们对跳楼事件背后的原因，对于全体富士康员工的境遇，对富士康管理运作模式的关注一直都没有停止。因为人们在怀念逝去生命的同时，更希望知道怎样才能从根本上避免悲剧的发生。
　　于是，带着对农民工群体的关切，对真相的渴求，以及了解代工企业生产管理模式的愿望，今年6月-8月底期间，包括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山大学、台湾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等大学在内的，来自两岸三地20所高校的60多名师生分头对富士康的大陆工厂进行了实地调查。
　　本次调查涉及富士康位于深圳、南京、昆山、杭州、天津、廊坊、太原、上海、武汉等华北、华中、华东、华南共8省市的12个厂区。调查采用问卷与访谈相结合的方法，共获得有效问卷1736份，其中在深圳与昆山两个历史最长、工人密度最高的厂区集中获得有效问卷1500份，其他地区以深度访谈为主，共获得访谈案例约300个。另外还有14名调查团成员进入富士康生产线，亲身经历数十天的打工生活，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需要说明的是，早在5月份，我们就与富士康总部联络，希望获得富士康管理层的配合，进入工厂做调查，信件发出后，没有得到富士康方面的任何回应。因此，本次调查不得不在工厂围墙之外的生活区和公共空间进行。调查中涉及工厂宏观方面的部分数据，当然有待富士康管理层的验证。
　　通过调查，我们希望能够了解工人生产生活的真实情况，找到富士康在工厂管理方面的问题并对此提出建议，希望富士康在为国家GDP总量作出贡献、企业自身膨胀的同时，落实工人的合法权益，改善工人的福利，承担起应尽的企业社会责任。作为在全国乃至全球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企业，富士康在改善工人境遇、平衡劳资关系和提升企业社会责任方面的任何改进，有利于修复已经严重受损的企业形象，也对于中国的社会经济转型具有强大的示范作用。
　　“跳楼事件”频发的5月，郭台铭先生曾经公开表示，自杀与富士康的管理没有直接关系，是个人问题导致了自杀；最近，媒体报道富士康在大陆各地快速扩张，意欲打造一个规模多达150万人的“代工帝国”。将两者联系起来，令人难免产生这样的忧虑：一个在生命惨剧面前缺乏深入反思的“巨无霸”企业，其快速扩张除了带来自身的经济竞争力增强，股东的财富数字上涨之外，会为广大工人带来什么呢？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我们希望这份调查报告能够为富士康正视问题、解决问题提供一些帮助。毕竟，没有任何人有权力以他人的生命为代价享用经济发展和财富积累的盛宴。
　　一、重大问题
　　问题一：富士康以“实习”之名，滥用学生工
　　在富士康的深圳、昆山、太原、武汉、上海厂区，均存在大量滥用学生工的现象，在某些车间，学生工使用率竟高达50%。深圳龙华厂区一个2600人的生产车间有700-1000名学生工；据昆山厂区外中介所述，暑期进厂打工的学生为10000人，而厂区员工总数则为60000人。
　　据调查，学生工主要来自河南、安徽、湖北、四川等省的中专院校，多数是年龄集中在16到17岁之间的未成年人。在这些学生通过学校进入富士康后，富士康无视他们所学专业，随机安排学生进入流水线进行长达数月乃至半年的工作。这一以“实习”之名，让学生行“打工”之实的恶劣做法，枉顾教育部和《广东省高等学校学生实习见习条例》的有关规定。
　　富士康利用无须跟学生签订正式劳动合同、无需为他们缴纳社会保险等法律漏洞，大规模使用学生作为廉价劳动力。更为严重的是，富士康更公然违背劳动法，不顾学生身体承受能力，安排学生工超时加班，强制未成年工加夜班，将学生安排到电镀、抛光等工作环境恶劣、存在极大安全隐患的生产车间，极大地损害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另外，由于没有劳动合同和社会保险，在出现工伤时，学生工更是陷入企业、学校、政府“三不管”的困境。
　　问题二：极不合理的生产制度，工厂好比集中营
　　调查发现，富士康的生产制度最显著的特征是低工资高效率，工作压力极大，问题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A．工时超长与劳动强度极大。工人反映“累得眼泪掉下来”。富士康工人在“跳楼事件”后，每月加班时间仍保持在80小时以上，大大超过《劳动法》规定每月加班时间36小时的最高限。名为“自愿加班”，实为变相强制加班，因为富士康每月初要求工人签署《自愿加班切结书》。更有工人反映，在未完成生产定额时，管理者甚至强迫整条生产线的工人义务加班。另外，每天的早会、晚会，每周的周会都会占用工人大量的上下班时间，给工人带来许多的困扰。
　　B．“明升暗降”的工资。在“连环跳楼事件”之后，富士康宣称6月份起工厂会为工人加薪30%。这一消息当时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然而，富士康宣布此消息时，已经确切地知道深圳最低工资将于7月调整为1100元,加薪后工人的基本工资仅为1200元，这与前者相比仅增加了9.1%。可见，加薪30%只是富士康为了应对公共危机，刻意玩弄的数字游戏。
　　此外，不少工人指出自己的实际月收入并没有增加，以生产线的普工为例，5月份的综合工资在1800元左右，加薪后，七月份综合工资约2000元，但同时，富士康取消了工人的年资津贴和季度奖等福利。工人同时反映，加薪之后，生产排配明显增加，工作压力加大；另外，富士康在工人实际加班超过80小时的情况下，对超出部分没有支付加班费。许多工人批评这次涨薪是“明升暗降”。
　　C．对劳动过程进行军事化管理。这种管理模式强调服从，对工人而言“命运不在自己手里，在主管手里”。“管理严格”、“不人性”是工人描述富士康时最常用的词汇。工人将富士康标榜的“人性化”管理戏称作“人训话”管理，“屌人”、“训话”是车间管理的惯例。调查中，有27.9%的工人曾被管理人员和保安辱骂，甚有高达16.4%的工人曾被管理人员和保安体罚。这样的管理方式是造成工人精神高度紧张、工人与管理者关系恶化的最主要原因。
　　富士康不仅对生产过程控制严格，其门禁制度也十分严格。工人进出工厂须经层层关卡检查。调查中有38.1%的工人表示曾被管理人员或保安限制自由。调查中，工人反复反映这种门禁制度使他们感到在富士康工作完全失去了自由，不仅给他们的日常工作带来不便，而且往往让他们失去了劳动者的尊严。
　　问题三：囚在富士康的集体宿舍
　　虽然表面上富士康为工人提供了宿舍，但这种高度工厂化的宿舍生活让工人几乎失去了自由。宿舍不过是车间的延伸。工人的饮食、睡眠、盥洗等日常生活也像流水线一样被安排。具体来说，吃的饭“你要忘记它的味道”，住在宿舍“像在坐牢一样”，工人连自己洗衣服、晒衣服的自由都没有，宿管甚至会没收擅自洗衣的工人的衣服。
　　随机安排的宿舍往往将工人原有的社会关系网络打散，不同事业群、不同早晚班的工人混住在一个宿舍，不仅有碍交流，而且由于工作时间的差异，往往影响彼此休息。另外，严格的门禁制度阻碍了不同宿舍楼工人之间的相互交往。这使得原本劳累、孤独的工人更加陷入无助的状态，这也是造成他们精神紧张的重要因素。
　　问题四：出卖劳动还是出卖生命？——职业危害与工伤
　　工人对于工作环境控诉最多的是存在高温、噪音、粉尘、有毒有害的气体和试剂等危害。在电镀、抛光、冲压、喷漆等车间，工人长期忍受着由这些危害引起的呼吸道不适、皮疹、精神衰弱等困扰。同时，因工作强度大、工作姿势固定等引起的对工人身体带来的物理性损伤也是广泛存在的。
　　然而，在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下，厂方却没有提供合适的劳动保护措施。极薄的口罩、橡胶手套以及耳塞等在环境恶劣的冲压、抛光、电镀等车间根本无济于事。富士康就是借助工人的流动性大，职业病发病时间长而逃避责任，既没有切实地改善工作环境、做好劳动保护，更没有为特殊岗位的工人定期进行职业病排查，极大地侵害了工人的合法权益。
　　另外，调研组还走进工业区附近的医院探访了部分富士康工伤员工，深入访谈了10余名工伤患者和职业病受害者。调查发现，由于富士康严格的“三级连坐”制度，工伤事故往往被基层管理部门层层瞒报，通过“私了”的非法手段解决。因此，受伤的工人虽然缴纳了社会保险，却在其主管的威吓下难以申报工伤，其医疗费用和赔偿依然得不到保障。用这种“私了”的违法手段处理工伤的现象在不同厂区都有出现。
　　工作环境恶劣、劳动保护缺失、工人的合法权益得不到维护，导致工人在出卖劳动的同时还被迫伤害自己的身体，乃至出卖自己的生命。
　　问题五：花季少女的劫后余生——自杀事件后续
　　在深圳龙华人民医院的病房里，我们找到了已经半身瘫痪的17岁少女---田玉。这个曾经爱笑、爱花的开朗女孩儿，在今年的3月17日，从龙华厂的工人宿舍四楼跳了下来。与其他逝去的生命相比，她是幸运的，她活了下来。然而她更是不幸的，因为年轻的她在多次手术之后依然瘫痪，一生将在病床与轮椅上度过。
　　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告诉我们，她在富士康这个庞大冰冷的世界里感到孤独、无助和迷茫。在第一次发工资时由于工厂管理的问题她没有领到工资卡。她去工厂申诉时，富士康的管理部门互相推诿，以致她辗转数次仍没有拿到工资。在绝望无助之下这个稚嫩的孩子走上了绝路。
　　悲剧发生之后，田玉的父亲卖光了家里的牛羊和田地，赶来照顾女儿。面对纯朴老实的父亲和痛苦无助的少女，富士康却一直拖延赔偿，甚至施加压力阻止这对父女对外寻求帮助。从3月一直拖到中秋，在田父几近绝望、向公众发出求助信之时，富士康才拿出区区十几万的赔偿金，打发父女两个回乡。富士康宁愿耗费千万举行“珍爱生命、关爱家人”的“誓师大会”，却不愿对无助的女工进行实际的救助，足令世人为之心寒。
　　问题六：名不副实的关爱中心
　　跳楼事件后，富士康火速成立了员工关爱中心，并且开通员工关爱热线，但我们在调查中发现，这个关爱中心不但不能够真正解决工人的需求，反而把工人的求助或投诉信息直接返回基层管理部门，侵犯了工人的隐私，给工人带来巨大压力。关爱中心设置的24小时通报机制，针对员工心理异常状况，设立有奖通报热线，然而这一“关爱”举措事实上成为富士康排查“问题”工人的工具。一旦一个工人被“举报”，这一信息很快会到达基层管理部门，由基层管理人员层层评定，转交关爱中心处理跟进。工人只要比平常沉默一些，或是情绪化一些，就可能被“心理咨询师”怀疑有心理问题，24小时之内就会被迫自动离职回家。因而，所谓“关爱中心”并非真的关心工人的身心健康，反而成为富士康侵犯工人权益、逃避责任的“有效工具”。
　　二、建议
　　1、停止滥用学生工
　　我们强烈要求富士康停止以“实习”为名，廉价使用学生工的现象，严格控制实习工所占比例（《广东省高等学校学生实习见习条例》所规定的30%比例过高），杜绝学生实习专业不对口的情况，将实习时间严格控制在三个月之内，使学生真正能够学有所用。
　　我们呼吁富士康为学生工购买相应的医疗、工伤保险，保障学生实习期间的健康与安全。不得安排学生工加班、上夜班或从事有毒、有害、危险或超出其承受能力的劳动，不得要求学生工与正式工人从事同等强度劳动。
　　2、实现加薪承诺，提高工人待遇
　　“跳楼事件”后，富士康曾承诺从今年10月份起将85%的工人基本工资提高到2000元，我们要求富士康尽快实现这一承诺，并且不得模糊公众视线，将工人辛苦得来的加班工资计算在内，同时，保证将加薪政策落实到一线普工身上，不应以任何名义将一线工人排除在加薪的行列之外，更不应该借加薪名义，取消工人原本应有的奖金和津贴。
　　3、杜绝工伤“私了“，保障工人生命安全
　　我们要求富士康安排工人定期进行职业安全检查，依法履行对存在职业危害的车间工人进行每年一次的职业病检查的义务，依法对离岗员工进行离岗职业病检查。富士康必须改善车间生产环境，对存在噪音、粉尘以及其他有毒有害物质的车间要加强对工人的劳动保护，发放有效的劳动保护器具。我们呼吁富士康杜绝“私了”工伤、瞒报谎报工伤的现象，严厉处分“私了”工伤的基层管理人员，保证受伤员工的合法权利。
　　4、引入独立的员工关爱中心
　　我们倡议富士康引入独立的员工关爱中心，严格保护工人的隐私，不应将工人对基层管理人员的投诉返回基层管理部门，而须设立外在独立的监察体系，监督基层管理人员施行人性化管理，严禁打、骂工人，不得通过限制加班时间等方式刁难工人。我们建议工人参与员工关爱中心服务项目的设计和绩效评估，以使其能够设计出真正符合员工需求的服务项目。
　　三、结语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两个多月的调研，与接近两千工人的接触，令我们深信富士康正在以“无道”的方式快速积聚财富，它在造就包括郭总裁在内的少数股东成功神话的同时，却未能为数十万工人提供最基本的保障，更不要说尊严和体面的生活了。当然，在当前的政治经济生态下，这并不妨碍富士康和郭总裁成为一些地方政府的座上宾，继续其全面扩张的进程，但是，一个持续性地制造社会伤害的企业，即便它做到“代工帝国”的位置，也是难获世人尊敬的，更是难以长久维持的。
　　为了避免农民工以自伤、自残、自杀等手段来回应不公正待遇，为了让八十多万工人在富士康有尊严地工作和生活，我们期待郭总裁和富士康能够做出实质性改进，杜绝滥用学生工、实现加薪承诺、依法保障员工的生命安全以及真正关心员工的身心健康，只有如此，富士康才能够重获公众的信任，不负“龙头”企业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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