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巫【惊悚系列】之：屋里的精灵

当我们把他从屋里架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极其苍白，身体也极其虚弱，据说，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接触阳光了。
他还在挣扎，死命想从医生手里挣脱。他嘴里呜呜地叫喊着，大概是长时间没有跟人交流的缘故，他的舌头都打结了，我们只能艰难地辨认出“不要”、“模型”“回去”等几个词汇。
这是一片荒芜的别墅区，这些房子大概是富人们买来投资或者养老的，反正现在的入住率非常低，放眼望去没有一丝人气，很高的绿化率反而使这里看上去更加萧条。
这个病人住在这小区的一栋别墅里，可是他的活动范围只在这别墅的一间四十平米左右大小的房间里，最多走到别墅门口收取网络订购来的泡面和零食。甚至连小区的物业都忽略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庆幸的是，他还是被我们找到了。给我们提供线索的正是负责在小区送快递的快递员。
身为一家公立精神病院的实习医生，找到潜伏在社会角落里的精神病患者并帮助他们康复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好吧，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真正的说法是，我要工作赚钱，而这份工作又不能成天太闲，我们总要找点事情做。
“你们先回去，我想办法自己走。”我说。病人虽然打了安定剂，可仍在车里挣扎，车内实在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印着医院LOGO的两厢小车开走了，只留下我在这个苍凉的小区里。
这里的入住率根本到不了百分之十吧？我想。夜里约群人在别墅里讲个鬼故事倒不错。
我走在别墅区的绿荫小道里，感叹着这里的绿化做的确实很棒，呼吸一口空气都感觉肺部清洁了许多。
转念，我又想起了刚才那个病人，我们打开他房门的时候，他正对着桌子对面的一个纸人莫名其妙地念叨着什么，一副典型的精神病人姿态。他的房间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四面壁橱都放满了漂亮的纸模型，从EVA到WOW，从仿东京塔到黑珍珠号，种类万千，做工精致。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天才和疯子是一对连体双胞胎。
等等，那是什么？
我的眼睛被一家别墅前院里晾衣架上的几个手套吸引住了。放眼望去，一排白手套都只用夹子夹住了中指，仿佛在对我比着那个著名的下流手势。
太过分了！我相信这绝对是故意的！主人的恶趣味！
这几天本来就不好的心情被这一场景弄的更糟了。我的一个原则是，谁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雪上加霜，我就会还施以冰雹。这次，这个“闲事”我是管定了！
我走到别墅门口，看了眼门牌：“幽怡司8”，前三个字是这个小区的名字，后面数字是栋数。
“你好！8号的主人在吗！”我一边按着门铃一边喊着。
1秒钟，真的仅仅只有1秒钟！门开了！一张脸颊深凹，黑眼圈浓重的脸向我伸了过来！
我一惊，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尴尬地调整了一下。
我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他也在打量着我。
目测身高1米7，但是背躬的很厉害，身穿白色体恤，黑色睡裤——很奇怪的搭配。脸色不好看，很明显处于亚健康状态，头发凌乱，眼睛布满了血丝，看上去35岁左右，但我预感他的真实年龄要比这小。
“请问，院子里的手套是您晾的吗？”我问。
“是我晾的，怎么了？”他声音沙哑。
“我就直讲啦！我觉得你这样对别人很不尊重！”我指着晾衣架说。
他伸头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可恶！可恶！荒唐！荒唐！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莫名其妙地大喊起来，我居然被他这一喊吓到了。
他径直走向晾衣架，用力把上面的手套扯下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让我逮到它我一定把它砍死！”他一脸凶相，让我本来高昂的态度一下子瘪了下来。
“呃，那个，大哥啊，看样子……这……这不是您挂的啊？”我居然有点结巴了。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废话！我有这么无聊嘛！”
说不定的，我想。
“那……难道这是谁家小孩子干的？”我接着问道。
“不是！是妖精！是我家的妖精干的！”那人怒气冲冲地回到门口说。
我目瞪口呆，手摸向了口袋里的电话。看来，又要工作了。
“你是精神病院的医生？”他的视线落在了我胸口的工作牌上。
我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要知道，有的时候精神病人对医生是很排斥的，甚至闹不好会有肢体冲撞。
“哦，不，我是来看朋友的，只是工作服没有脱下来。”我编造着借口。
“不管你是来看谁的，你现在肯定已经把我当成神经病了！没关系！这些年我都习惯了！反正没一个人信我！”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拜托！我没有把你当神经病，而是精神病，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大哥，我想我们之间不过有些误会而已，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唉！”他叹了口气，“不怪你！怪就怪那个妖精！”
可能是由于职业的原因，我马上来了兴趣。
“大哥，您说的妖精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那人沉默了一会，盯着我看了看，说：“小兄弟，不介意的话进寒舍坐坐，我好好给你讲讲。”
我和他对视了一下，在他眼睛里我完全感觉不到有敌意的存在了，于是我放大了胆子。
“好！您不嫌麻烦的话我就进屋去听听您的故事。”
“请！”他豪爽地推开了门。
我在门口换了鞋走进了房子。虽然是白天，可房子里的灯都开着，把黑暗驱赶到了很小的角落里。
“我们家从来不关灯的，因为屋子里一黑，它就会出来。”
他成功了，他完全把我对“它”的兴趣提起来了！
“大哥，你口中的这个‘它’到底是什么？”
他没有讲话，示意我先在客厅西边的沙 发上坐下，然后泡了杯茶递到我面前。
“可能你听了我接下来讲的话后会把我当成神经病，但我还是会一五一十地把我的经历复述出来，好久没给人说这事了，再憋下去要真要成神经病了！”
靠！是精神病！不是神经病！
“大哥，您说吧，我听着呢，我听完看看有什么能帮到您的！”我假惺惺地说。
“帮不了什么的！”他摆着手说，“让它知道了反而要对你做些可怕的事了。”
作为精神病院工作人员，这种话我听多了，但这一次是我胃口被吊的最高的一次。
“能详细地跟我讲一下关于‘它’的故事吗？”我步步紧逼。
“哦！好吧！这要从我小的时候说起。”

那是我还在家里后院捕蜻蜓抓蚂蚁的年龄，调皮的我总是趁大人们不注意跑出来，来到后院，或者家附近的花园里。我喜欢大自然，我想那个年龄的孩子们都应该是喜欢大自然的，因为他们喜欢接触新鲜的东西，而一成不变的家让他们无法获得这种新鲜感，于是他们便把希望寄托在大自然里。哪怕是路边最常见的青草，天上最平常的云彩，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蕴含奇妙的世界。我就是这么一个孩子，我会拿弹弓打麻雀，会用放大镜烧蚂蚁，但是你知道的，这些都只是很单纯的孩童的游戏，并没有多少的恶念掺杂在里面。
我记得那是一个天空不算明朗的早晨，前一天晚上刚下过一阵小雨，加上早晨的露水，整个世界充满了湿润的空气。我趁着父母还在睡觉，自己偷偷跑了出来，来到我家的后院，想继续完成我用泥土堆积成的“城堡”。可我失望的发现“城堡”已经被雨水还原成了泥土。我生气地踢了一脚那堆烂泥，却弄了满脚都是黄色的泥水。我心想这下完了，又要被妈妈骂了。我躲在了后院的花丛后，扯下叶子来擦拭鞋上的泥土。我认真地擦着，可看到无论怎么擦都不能解决问题后，我烦躁了起来。我捡起身边石头用力朝院子墙上的蔷薇砸去。
“啊！”我听到了一声怪异的尖锐叫声，嗓音很细，像是某种昆虫。
我好奇地向我扔石头的地方走去，在一片蔷薇丛里，我第一次看见了“它”，一个妖精。
它躺在蔷薇后，只有我的前臂那么大，晃动着脑袋，真的和我在童话书中见到的西方的小妖精差不多：大大的没有眼睑的眼睛，小小的脑袋，细长的四肢，只不过少了一对翅膀！
它抱着头，吱吱地叫着，我仔细看去，它头上有一个大包，估计是被我刚才的石头砸的。它看到我，并没有逃走或躲起来，只是手舞足蹈地吱吱对我吼着，尖尖地声音刺得我耳朵痛。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我肯定不能放过！我迅速踏前一步，伸手抓住了它。
它被抓后用力地挣脱起来，想不到它的力气非常大，硬生生从我手中挣脱开，一溜烟就不见了。我吃惊地环顾四周，想寻找到它的踪迹，可是整个院子里除了那些熟悉的事物外就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在我还没从吃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后脑突然被石子击中，巨大的疼痛让我捂着头跪倒在地。先期的疼痛过去后，我把手从后脑移开，看到了双手的鲜血。
我愤怒了，捡起身边的石头向妖精砸去，可这次它敏捷地躲了开去。我不断地用石头砸它，它也不断地躲开，并从口中发出尖尖地笑声。
一转眼，我又找不到它了。接着，像刚才一样，又一阵疼痛从我脑后传来！
该死！我咒骂着，但转念一想，一个计谋涌了上来，于是我顺势倒下，假装昏迷。
几分钟后，我感觉得到它走到了我的面前，甚至可以轻微感觉到它的呼吸。
时机到了！我突然睁开眼睛，再次用双手抓住了它，这一次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任凭它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了。
抓住它后，我像对待昆虫一样对待了它，现在一想，当时也确实有些残忍。我把它的左前臂卸了下来……知道吗，妖精的血是透明的，没有味道……
那时，失去前臂的它尖叫起来，分贝之大让我正在睡觉的爸妈都听到了。我试图去捂住它的嘴，反被它咬了一口。
“你到底在干什么！”妈妈推开房门吼道。
在我转头的一刹那，妖精从我手中挣脱了，当我再转过来时，只看得到它的影子钻进了草丛里。
自那次之后，我就和它结下了孽缘。
不断地，我家里总会出现一些莫名的事情，比如盘子全部被摔碎，比如电路板无缘无故地坏掉，比如家中出现奇怪的涂鸦。爸妈把这一切都怪到了我的头上，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想想也是，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呢？相信我得罪了一个妖精吗？
日积月累，我对它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但却愁于不能找到狡猾的它。我也想过一些办法，在家里设置了许多机关陷阱，可它总能避开。
如果只是这种小恶作剧的持续出现，还不至于让我感到惊悚。出乎意料的是，它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了。
我犹记得那一个星期六的早晨，这个本应是欢乐周末开始的时刻，因为那个妖精，我彻底失去了我的爸爸。
那天爸爸正发动汽车准备去朋友家，当他的汽车接连熄了几次火后，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股隐约的第六感告诉我可能会有事情发生，我不能准确的描述这种感觉，可内心却真真切切地可以感受到。果然，当爸爸的车子重新启动驶出院子时，我透过车后座的玻璃看到了那个妖精挥舞着断臂，嘴角挂着恶意的笑容。
我大声呼喊起来，爸爸爸爸！停下车！不要走！
可是爸爸的车激扬起尘土，驶向远方，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地平线……
当天下午，我便在家得知了爸爸出车祸去世的消息。
当时我攥紧了拳头，我发誓，我、要、报、仇！
我把家里设满了陷阱，每天全神贯注地去寻找那个该死的妖精，从后院，到屋内，从书柜到马桶，从地下室，到屋顶，我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寻找它！
可是，这些都没用。它似乎具备了反侦察的智慧，可以在我的严控下毁坏我家的东西。渐渐地，家里从地板到墙壁到要被它践踏光了。
妈妈终日以泪洗面，一是因为家中遭受到莫名的破坏，二是因为他的儿子——我，每天像疯掉一样在家中搜索什么妖精，
终于，妈妈的身体垮掉了。在一次阻止我抓妖精的行为时，她在我眼前昏倒了。我叫来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进行检查后才知道，她肚子里有爸爸的遗腹子，已经3个月了。于是，这个未降生的弟弟成了我们家对未来生活的一个心理安慰。
但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可怕的妖精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两个月后一个阴郁的早晨，当我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客厅里有两行血脚印。我惊慌失措地跑进厨房拿了把尖刀防身。缓了缓神后慢慢地向血脚印延伸的方向走去。
我来到了洗手间门口，关着的门把血脚印的延伸截断了。我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手举着尖刀，撞开了洗手间的门。
那一瞬间，我傻了，我看到……呜呜……我看到我的妈妈，她……的……肚子被剖开，我那没出世的弟弟被它扯出塞进了马桶里……连脐带还没有剪断……呜呜呜呜……”

屋子主人中断叙述哭了起来。而我刚刚在他叙述的时候给同事发了短信，脑子中想的是还有多久单位的车才来。
他抽泣着，一个男人居然抽泣着！
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只是沉默着，不想让自己有意无意的话语刺激到他。唉，活在这种幻想的世界中，真是痛苦！
又过了一会，他抬起头问我：“你不相信我，对吗？”
“不，绝对不是，相反，我很相信你，我……很同情！而且义愤填膺！”我敷衍道。
“不用骗我了，你怎么可能相信我的这种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话，我也不会信的。”他双手抱在一起把头深埋进去，然后又开始了叙述——

“从此之后，我就只剩了孤身一人。我把抓住那个妖精当成了我人生最大的目标，复仇的怒火完全占据了我的灵魂。
而它，也一样没有停止。
其实，它完全可以趁我熟睡时把我杀死，它之所以不那么做，是为了让我经受持续的痛楚，长久的折磨。这点，它做到了。这二十多年来，它想尽办法欺辱我和我身边的人。
小桑，我的前女友，在我家客厅沙 发上熟睡的时候被剃光了头发。
峰，我最好的朋友，被长钉刺穿了脚掌。
还有我的初中班主任，来我家家访时被黏住了嘴巴——因为它趁我不注意时把茶换成了胶水……
就这样，我成了别人眼中的扫把星，没人再愿意和我接近了，我受够了这种生活，于是我决定妥协。我变卖了家里的大房子，再加上一些自己平常打零工赚的钱，又贷了笔款，买了这里的房子，为的就是远离那个妖精——其实说它是恶魔更实在。
谁知道，它竟然不厌其烦地跟过来了！在我搬进这里没几天之后，我就发现家里又像以前一样了！
是它！它又来了！它在报我弄断它左臂的仇！”

好吧，典型的妄想病人，可能还有点人格分裂。我想。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帮助你解脱这一切的人快到了。
果然，敲门声响起。
“小兄弟，稍等，估计是送外卖的。”他起身去开门。

之后发生的时候我不想过多的叙述了，像平常工作时一样，免不了一番撕扯和抗拒。
“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被带走时回过头来对我喊着，眼睛里充满了真诚。
但是，在精神病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真实是虚幻。
我耸了耸肩：“好吧，祝你早日康复。”
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绝望。
“车还是满员！看来你还要是要走回去了！”一个同事说。
我比了个OK的手势。
车子开走了，我最后看了一眼车里的他，他呆呆地望着前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我关上他的房门，步出别墅的前院。
“接下来，要让物业上把锁。”我自言自语。
突然，一股剧痛袭来！我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我的后脑，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击中了……我抱着头在地上颤抖着。
稍稍回过神来时，我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土地，一个沾满血的石子静静躺在那里……
我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把那妖精的仇人带走，让它失去了复仇的乐趣，它会怎么对我呢？
我一边咒骂一边从脑里驱散这扯淡的想法，慢慢站起来，下意识地向刚才走出的别墅看去。
那是什么！我猛然看到了让我大吃一惊的东西！
我定睛看去，只一瞬间，刚才那个东西消失了。
一只……挥舞着断臂的妖精……这……应该是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