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得不太像妈妈,起码身材不像,“一米七的大个儿,一尺八的细腰”,这是我妈总常向我炫耀的资本。对此我总是嗤之以鼻,反正我没看到。最重要的是,没遗传给我。
“我像你这么大,都给人家当儿媳妇,伺候公婆了。”这是另一句我妈对我的“训诫”。1983年出生的我,在妈的眼里已经28了,她向来是算虚岁的。而28其实就是三十岁的人,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唠叨,因为我是被剩下的。大概是这件事给我妈的压力太大了,她有次说,“在人生这条路上,你还没就业啊!”作为一个从农村出来,初中毕业的人,我妈能说出这样的话,相信是被我给逼到一定地步了。
“有啥挑的,我和你爸不也一辈子了。”唉,仿佛他们的结合多凑合似的。其实在妈最近几年的态度中,常常流露出对爸的满意,“你爸给我买鞋了!”“你爸帮我干活了!”早年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爸现在越来越听话,以至于妈大有农奴翻身后大唱红太阳的欢欣之情。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少年夫妻老来伴。是相伴一生后才能有的境界,是让我们这代人羡慕的简单而致远的爱情。
1962年出生的妈妈,张开眼看到的是一个偏穷的村子和一个偏穷的家。那个村子有着和其相符的乡土气息浓郁的名字,马架子。一直没人给我解释这样一个名字的由来。妈妈是家里的老小,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小时候,听姨家的哥哥姐姐叫我妈老姨,我很是气得慌,因为我没老姨,我记得我还问过妈,“你是老姨吗?”
我一直奇怪我妈的个头是随了谁了,因为姥爷不高,甚至很矮;姥姥的印象不清楚,只记得她一直生病卧在床上。总之,我妈是她们家的一朵奇葩,估计在村里的姑娘中也是数得上的。不过毕竟是丫头片子,在农村始终逃不过嫁人生子,守家侍地的生活。在看了两个姐姐按照传统模式嫁人后,我妈立下了她人生中一个最重要的志向,“我要进城。”
说是城,其实就是一个小县城,黑山。人们能记住它的大多是因为一场战争,黑山阻击战,在当年的辽沈战役中占了较重分量。活捉廖耀湘的地点就是在那儿。
就这样,我妈钦点了黑山男人做她人生的另一半。于是我爸出场了。
说是进城,说是找对象,但对一个19、20的大姑娘来讲,毕竟不是轻易就能实现的。在这点上,我妈绝对是个行动派,一点也不相信空谈。她首先想到了得找个介绍人,要不自己两眼一抹黑,难不成还走到大街上拉人不成。
也是赶巧,当时黑山的一个亲戚家里有喜事,我妈主动向家里人揽下了随人情的重任,接着就拿了一条毯子进城了。
见到这样一个水灵的大姑娘,长于保媒拉纤的张家媳妇立马亮了眼睛,“有对象没?”我妈小嘴一抿,小牙一露,小头一摇,心想有门。要说,那时候人还是热情啊。没等我妈咋说呢,对方就主动提出要帮她介绍,而介绍谁呢,“老王家那小子吧!”
不过,老王家那小子,也就是我爸,当时手里有人,正处呢。当时我爷就跟介绍人说,要不介绍给我哥家的孩子吧(也就是我大叔),“不行,磕磕巴巴的。”一口就被介绍人给回绝了。其实我爸嘴也不利索,他和我大叔小时候学一个磕巴说话,就学成刘能了。
就这么的,两个人隔空对了一眼,又分开了。我妈又努力地找城里对象,足迹还扩大到了大连。事后我妈回忆说,那小伙也挺好,可一来太远,二来他家舍不得花车钱上我家拜访(这都什么理由啊),就没成了。
与此同时,我爸这头的对象黄了。他俩是自己处的,是自由恋爱。那姑娘当时是死心塌地的,但奈何家里不同意,没看上我爷家,属于棒打鸳鸯。后来,那姑娘迅速与我爸家邻居的老小子好上了,是个当兵的,可两人也没能修成正果。我妈提起来,也念叨,那是个苦命的人,不知为啥自杀了,当时还怀着孩子。自杀前几天还特意找过我妈谈话,大意是“我和你家那谁搞过对象,直到现在还不能忘情”之类。满嘴唏嘘之词吧,整得我妈听说那人自杀后,一晚上没敢闭灯睡觉,第二天还被我奶嫌不会过日子。
再把话头拐回来,我爸对象黄了,还得找啊。当时介绍人给预备了几套方案,其中一套是我妈。
对于两人的相见,我妈现在说第一印象不咋地,“黢黑,我还真没看上。”当然不排除,她的描述有拿乔的成分存在。不过,后来据我猜测,我爸应该是满意的,因为我看过我妈当时的照片,确实漂亮。男人对漂亮的女人,是很难免疫的。
不是说,当时我爸手里有好几个人选吗,按照事先的安排,相完我妈后,他还得赶场一样去看下一个。这时候,咔嚓一声,老天下令了,一场大雨留住了我爸的脚步。一家人看着大雨辗转思量。
“刚才那个你看咋样?”大雨没有要停的样子,我爷发话了。
“我看挺好。”
一听这话,我爷立刻拍板,“既然看上这个了,那个就别看了。”可以说,他俩就是一场大雨引发的婚姻。
处上了。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QQ,没有MSN的年代,思念也可以丰盛饱满。
一次,我妈和村里人来县城买东西,被在集市卖衣服的、我现在的大婶看到了,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通知了我爸,我爸又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硬是在人潮涌动的集市中把我妈找到了。两人的对话是:
“上我家呆会去呗。”
“不去了吧。”
“去呗!”
……
后来我妈借住在我爸家,还在县城的针织厂找了活干。当时同在针织厂上班的还有我爸之前处过的青梅竹马,我妈上班前我爸就主动交代了这段感情史,末了还说了句,“你加小心点,别让她调理了。”要说这手段挺高的,主动坦白,省得瞎猜,由别人嘴里说出的话肯定变味。
我妈在厂子上班那会,俩人应该处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阶段。每次放晚班,我爸还会骑着自行车,深夜到小桥头去接。做足功夫,让我妈每次讲起都嘴角带笑。
像所有故事中一样,没有一帆风顺的美事,矛盾总是无处不在的。在他俩的事上也有过一次比较大的风波。出场的是双方家长。
我妈这边有个善于张罗事的长辈,在两家商量婚事时指手画脚,让我爷很是不忿,唇枪舌剑地一顿招呼。谈不拢的后果就是不欢而散,剩下我妈依着门框独自思想,我爸站在窗户外泪眼涟涟,“你爸站那儿足有十来分钟,就那么看着我。”唉,我相信,任哪个有情人也抵不住爱人开足火力发来的秋天菠菜。
两人开始在乡路上徘徊了。这时候,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对我妈来说绝对是个问题。
“要是黄了以后我再也不找了。”
沉默许久后,我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用她后来的话说,我是想试探他,对我到底啥想法。
我爸上钩了。
“我也不找了!……不行,咱俩一起钻车轮子吧。”
这样一句誓死的宣言彻底摆平了我妈的顾虑,于是毅然决然地挎着小包追随我爸而去。
后来呢,后来两个人结婚,生了我,然后干过好几个行当的买卖,琢磨咋挣钱。我爸生过病,我妈日夜陪在身边,两人对着流眼泪。生意蚀过本,两人一手一脚地往回填窟窿。到现在,也吵嘴,也无言,但,“你爸他心疼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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