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始终会化掉的甜筒
“我坐在球场边看到对面的情侣在吃甜筒。滑腻的奶油流过女孩的嘴角。男孩尝到幸福的味道。”13:26
“那你过来我请你吃。”13:28
她看着穿越大半个城市到达收件箱的短信。她决定翘掉下午的高数去找他。
地下通行的畅通无阻让她非常享受速度的感觉,地面交通的拥堵常常让她想到自己矛盾又阻塞的爱情。似乎从来没有准确地到达过目的地。她不明白这个喜欢了六年,并一直喜欢着的男生,他的感情到底在哪里?
始乱终弃。
而她宁愿为他的一句玩笑话奋不顾身,深信不疑。
远郊的公车总是晚点,被人流用力地挤进去,又混混噩噩地推出来。紧了紧散开的发带。她下意识地摸摸口袋,棉絮状的内衬被抓了出来。钱包不在那里……
她甚至回想不起公车上谁曾经紧紧地贴近她,有那么一秒她抬头看了看那遥远的日光,感觉疲惫又寒冷,温暖的日光根本没有传递任何温度。银行卡,身份证,照片,现金,一切……她慢慢蹲下去,毫无预兆地流泪了,摸摸右口袋,手机还在。哆嗦地打开竟然不知道该打给谁。擦干眼泪,往他的学校走去。
市区真的是很繁华,喧闹又热情,灰色的高楼,高级的餐厅。明晃晃的玻璃窗映着熟悉的脸。经典情调的哈根达斯店里,几个用小勺精致地舀着盒子里精致的冰淇淋的女生的中间是那张看过一千万遍却还是惦念的脸,招牌的微笑还是那么想念。
她只是站在外面,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出发了么?我正在上高数呢。”故意压低的音调,用手指示意群芳不作声。她甚至看到他一本正经地皱眉。
“喂,你听见了么?”
靠着墙壁滑到墙根,她以为自己哭了。
“那今天你还要请我吃甜筒么?”
“要不下次吧,下次来,一定请你吃……”“喂,不说了哦,老师点名了……”他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狡黠地对着她们眨眨眼,又继续他们愉快的游戏。
她慢慢站起来,看着广告语: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她转身离开。
记得他总说,你何必那么认真,对于那些女孩,逢场作戏而已。她想着自己仅为得到一个甜筒的辗转,损失。却让她看着谎言的诞生到结局。
她突然觉得,自己低贱得连戏子都不是。
“丫头,我在你学校门口,下来请你吃甜筒。”Message sent 08:57
上个星期在地铁上她已经决定,不再迷恋这个总是让人伤心的童话。
王子是会喜欢上公主,可是现实里的王子周围总是太多的公主,他张望着挑选。
而她总是翻阅童话的旁观者。
她从来没有出现在童话中。
“我生病了,在宿舍睡觉,你回去吧。” Message sent .09:01
“继续回去吃你的哈根达斯吧。” Message sent .09:02
“真的生病了吗?我错了,你下来吧,不下来我就死等在这里。” Message sent .09:04
“我不会再吃甜筒了,再也不。” Message sent .09:05
她终还是决定下去见他,以后永不见。她告诉自己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远远地就看见他。
终究发现他们是太不同的物种。他习惯寻找,而她总在等待。
一如既往的招牌微笑,站在那里像一棵静默的树。
她终于明白自己特别迷恋他的地方,她是那种不管做什么都奋不顾身的,全力以赴的女生。
而他好似对一切都漫不经心。他的一切生活都好似随遇而安。但就是这种气质使他令无数女生着迷。
她不知道自己和那些女生是否也一样。浅薄地仰慕着他。
可是这次她决定真的放弃了。这次,她告诉自己再也不陷到幻觉里面去。她轻轻地推开他。
“我放弃了,所以你也放手吧。”她突然深深地觉得羞耻。
为自己软弱的爱情,软弱的退让,软弱的放弃。
他站在那里,收起尴尬的拥抱而紧紧地拽住她的手。
“再原谅我一次,这一次是认真的,求你,再原谅我一次。”
她觉得自己哭了,因为她分明看见他眼中不一样的,坚定的眼神,不同于以往那一种,对一切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眼神。
她放开了那双手,背过身去。
身后的脚步渐渐走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她决定给自己买一个甜筒。甜腻而芳香的甜筒。拿在手中,一个纯白的梦。
终于抑止不住眼泪疯狂地落下。放声大哭,直到哽咽得哭不出声音。
融化的甜筒融化着眼泪,融化了卑微而窝囊的美好爱情。
二、不断跳跃的可乐气泡
纬度较高的地区,冬季总是较早地迎来日落。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篮球场是没有灯的。
当同学们都在食堂抢热乎乎的饭菜时,她习惯塞着耳麦晃出课堂,没有书包,肩上是一个篮球。
篮球场上是清脆的回响,只听得见校园广播站的校园节目。她的嘴角挂着微笑,自己录制的节目总是喜欢的,如同母亲对孩子的情感。她只是不断地跳投,进框的,没中的,擦边的……
总是弯下腰去。
《春光乍泄》里,何宝荣总是每次都笑嘻嘻地对黎耀辉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然后她捡起球,再从头来过……
听电波的人总是寂寞的。守着固定的频率,听着DJ充满磁性又迷人的声音,将音量逐渐开大,又关小。
为一个无趣的笑话却痴痴地笑出了声。
她不知道当时剪辑这档节目时,自己为什么没有把它删掉。
做好多事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甚至没有自我。
她越发觉得自己像极了手中的篮球。不知道被谁拍打着,投向固定的框里。
北国的风吹过来的时候总有种深深苍凉的感觉,那是渗入骨子里的寒意。经常的,她就溶进夜色里去了。打开冰镇的可乐,听得到汩汩流进嗓子的声。她不知道,远方小小的篮球场对于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似乎在等一个人。
一对一,斗牛。
夕阳。残照。篮球场上,依旧是她不断跳投的身影。金黄的篮球在暮光中渐渐转为暗色的物体。
暮色里依稀看得见她的轮廓,和新的加入者。清脆的击掌声,预示着,一场真正的斗牛,即将开始。
双方的实力太过悬殊。从性别到身高,无疑让她占尽劣势。可是每一次的拼抢仍是那么用心,每一次的上篮仍是那么拼命。
那些每一个掌控在手中短短数秒的篮球,带给她的感觉,是那种无法复制的畅快淋漓。每一声清脆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宛如她的心跳。“砰,砰,砰……”鲜活而有力。
敏捷的速度让她赢得了一个篮板,嘴角挂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回场,上篮,在终场时间到来的时候,她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
优美的抛物线,在空中划出一个倒立的微笑。
输得很惨,两位数的差距。握手,并排坐在球场边。
谁也不曾开口。只听得可乐汩汩的流动声,喘气声,校园电台依旧照常响起。
安静的夜色中,只有电台流淌的钢琴曲。悠远而回荡。
她闭上眼睛,让音乐一拍一拍撞击着胸腔,眼泪就顺着眼角滚滚流下。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是手中的篮球,只有一个方向到达目的地。
她也再不会像篮球一样,任人随意抛给其他人。
看着手腕深深浅浅的伤痕,她轻轻地抚摸,告诉自己,要做自己,与那些不堪而黑暗的过去,告别。
不再是似笑非笑的弧度,真心地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知道她真的可以:
从头来过。
三、在玻璃世界里狂想
她拥有三十瓶洗发水,五颜六色的瓶子一字排开,贴上编号,每月三十天更换不同的味道。如果碰到31日月份的时候,她就会将最喜欢的那个瓶子拿出来,再次轻轻搓揉她的头发。
每天清晨都可以准时醒来,选择对应的号数,浸湿头发。
她没有镜子,她只有一扇擦得纤尘不染的玻窗。她喜欢看着玻窗里,水珠从黑色的头发上滴落的那个模糊又清晰的影像。
疯狂地迷恋一切明亮又透明的东西。街上的落地玻璃窗,她总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去照一照她的头发。
她拒绝一切清晰映照她眼睛的东西,她害怕被看穿内心。
所以玻璃是最好的,透明又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跟世界之间存在着一块巨大的玻璃,她能透过玻璃清晰地看透世界,却始终跨不过去。
她幻想着有一所透明的玻璃房子:屋顶是玻璃做的,墙是玻璃做的,窗户、桌子、椅子、床……全部都是玻璃做的。
玻璃总是能映出人像的一半。
她喜欢自己的侧脸。
她想象着自己也是玻璃做的,只有长长的,黑色的头发覆盖着透明的头皮。曲张的静脉,突突的跳动。她的心脏,大脑,肺……全部装在透明的玻璃里。
就像水母一样漂亮,那个危险而美丽的生物。
人们不用看她就可以看穿她身后的世界。
她的7号洗发水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丰富的泡沫中是大大泡泡糖的芳香。
她迷恋这种儿提时代的熟悉味道。可以装满整个玻璃房子。
她也爱她的头发,正如她爱玻璃一般。
她喜欢谭木匠店面里,琳琅满目的木梳。
黄杨木梳,泛白的梳柄,整齐的梳齿;桃木的,颜色较为深,传说可以辟邪;檀木的,有着浓浓的清香,掂在手里有神圣的味道。
店员告诉她说,收到一尾梳子的女人是幸福的,非你不娶的含义就是一个关于幸福的承诺。她只是笑着回应美丽的店员,
这个不重要,请问有一种木头是透明的吗?
在柜子里,那些非常精致的梳子。有花好月圆,拼凑得团圆美满。有凤尾呈祥,那样的精巧妩媚。
小小的梳子上竟然可以画上如此丰富的画面,竟可以雕出如此繁复的花纹。她一边想象着工匠师傅握着刻刀的手,一边摩挲着梳子上的纹路。
拾起梳一梳自己的头发。很舒服。
她是喜欢这样的手的。
她也喜欢吃五颜六色的糖果。红色的,可能是西瓜或者草莓口味;绿色的,可能是苹果口味;黄色的,柠檬酸酸又清爽的口味;橙色的是大橙子金黄的香甜……红红绿绿一大把,像极了自己那个愚蠢又五颜六色的梦。那是彩虹的颜色,绚丽耀眼,闪耀光芒。
如果有巧克力那么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这样诞生的吧。容易满足的人,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幸福?
最近她把自己的签名改成:如果变成玻璃人,就不会被影子抓住。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趣味琐碎得像奶奶毛衣上的线头。她听说,在SOHO里面,有那种用施华洛世奇水晶制成的彩虹制造器。可以把彩虹带到房子里。
彩虹,不过是由一束单纯的白光色散出来的华丽。
其实没什么,她想。就和她的梦想一样,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真实又虚幻。
7月27日。她取出了最喜欢的洗发水。再次轻轻搓揉她巧克力一般丝滑的头发。看着大大的玻璃中,那个熟悉的侧脸,微微笑。
爬上了楼顶,风是非常大的。没有干的头发,被风带去了水珠。拉上拉链的风衣被风吹得鼓鼓的,她看着地面上小得像火柴盒一样的车辆,呜呜的汽笛轰鸣声;那些像蚂蚁一样渺小又卑微的匆匆人流。
她相信了地球是整个黑暗宇宙一滴泪的说法。
这是一滴透明的泪。
她想如果自己是玻璃做的,就可以凝住,无法收回也无法流下。永远凝住。
耳边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这是极速下坠最完美的声响。
闭上眼睛,她笑了。
她终知道自己实现了愿望,她的房子终可以是玻璃做的了。永远地睡在里面。
人们可以看见玻璃里的她,永远那么笑着。
四、删掉外套里的晚安
站在黄色的电话亭前,她终于决定打一个电话。十分钟前,她删除了电邮中那些一封都没有发送过的邮件。
七年,是一段算不上长也算不上不长的时光。她的青春却是在这场从未开口的爱情中走向散场。
她始终赶不上他了。时光在彼岸,不为任何人停留。
二十分钟前,她删除了手机中内存卡里2556条晚安,那是她唯一从深海底发出的微弱信号。她看着手机屏显示正在删除,她就笑了,一边笑,一边好像看着自己拉着线团在往回跑去,线团回不来了。
而自己也终将在时光的凌迟下,垂垂老去。
“嘟……嘟……”中止通话,她低下头去,看着脚下的蚂蚁。
“嘟……嘟……”中止通话,她面前走过一个乞丐,向她摊开手。插进衣兜里摸索,突然发现衣袋破了一个洞,连着衣根,通到最深处。她突然之间蹲下去就哭了,这件外套,陪伴着整七年的外套也旧了,破了。乞丐茫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撇撇嘴:
“丫头,不给就不给,何必呢?”讪讪地走开。
哭累了,站起来,“嘟……嘟……”中止通话。
她喜欢保留着所有的短信。
收件箱,草稿箱,已发信息,发件箱。
收件箱里有各种关系的人物发来的信息:广告,诈骗,手机报。还有就是诸如“……如果不转发……就会……”
有的时候经常是“最近好吗?很想你哦。”发送时间三天前。
“还好啦,很忙,再联系哦。”三天后。
草稿箱内是那些想发的短信却从来没有发出去的。
发件箱里是那些由于信号干扰未发送成功的短信。
已发信息的字数最多也许不超过20个字。往往也似没有回应的。
短信的储存容量是1000条。当短信存满的时候,屏幕就会闪烁小信箱的标志。这个时侯她就非常喜欢清空文件,看着手机正在处理,她的心里就有某种莫名的快感。当所有的信箱是清空的状态,她就开始耐心的等待。
等待,第一个敲开收件箱的人会是谁?
有的时候,她把手机整天的关掉,为的是等待收到百忙之中的他回复的晚安,这样的时候就要锁起来。因为这样的短信稀少而难得。
她脱下那温暖如同拥抱的旧外套,她摩挲着衣服上每一个毛球,她用力闻着衣服上甚至一丁点属于他的气息。可是那些曾经无关乎暧昧的拥抱早已沉积在回忆之中。
你为什么不等我?
你为什么不等我?
“嘟……嘟……”
“喂……请问你找谁?”
“听说,你就要结婚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说一声,恭喜……”挂断电话,忙音中渐渐断开的祝福,那头一定要连接着幸福吧。
不用再等待回应,因为这已是结局。只要你幸福,一切都好。
背上行囊,用坚实的脚步去感受世界的存在。
幻觉和执念终将会在时光的缱绻下,变轻变淡。
明信片是她非常迷信的东西。那种薄薄的纸片,却承载着太多。
比如撒哈拉的星星,比如爱琴海的蓝天,比如东非裂谷的残阳,比如北海道的雪花。这些是旅途。这些也是记忆。这些是亘古不变的传说与眷恋。
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寄出全世界每一个角落的每一张明信片。只有一个终点。
明信片上面什么都不写。
纯净的白色就是一切。过去,现在,也是将来,继续延伸到永恒的某个句点。
有一天,她终于去到柬埔寨的吴哥窟。她看着那些年岁久远的宗教建筑,她寻找着那个装着一切秘密的树洞。
树洞太多了,一圈又一圈。她闭着眼睛,一棵树,一棵树慢慢抚摸过去,她听到气若游丝般的微语,她听见了那个关于命运的预言。
她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也和自己一样,有着那些静默无言的秘密。
她看到一棵树上的一个浮签,她相信这句话是她这辈子看过的最凄凉的文字,上面写着: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她相信就是这棵树了,属于她的大树先生。她靠在树边站了很久很久,太阳的影子在远山上渐渐地消失。夜幕降下来的时候,她终于开口:
“Hi, Black Jack, finally, I’ve really grown up. I’ m well now.”
抬起头,那遥远的夜空中,在那璀璨的繁星中间,她竟然看见B612,那颗她一直向往的星球。她看见金发小王子坐在玫瑰旁边,他们朝她眨着眼睛,钻石般的星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她微笑着,转身离开。再次踏上新的旅途。
她在找的地方,叫做neverland 。永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