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组带头大哥往事：白天是警察 晚上做翻译

白天，他是一名警察，为人民服务。晚上，他是“酒囊饭袋”，为网友服务。
去年底，广电总局对于互联网视听服务的清理整顿，大批BT网站被关停，网络风传各大字幕组解散的消息。三个多月过去了，一切又归于平静。“BT网站和字幕组是两个概念，BT被封其实对字幕组没有多大影响。”
作为网上四大主流字幕组之一 ——破烂熊字幕组的创始人，“酒囊饭袋”很镇静地告诉记者，破烂熊的存在只是为了单纯地做字幕，仍会坚定地走下去。

单纯而快乐地做字幕，这是“酒囊饭袋”自2005年加入字幕组以来抱定的理想。为此，他晚上可以熬上若干个小时推敲美剧的台词翻译，转天依然打起精神上班，作为一名广东省公安系统的警察履行公务。他可以每年拿出部分工资贴补字幕组论坛，谢绝任何广告合作请求，以免和利益纠缠不清。

“在字幕组里能坚持一年的人都没几个，能留下的全靠兴趣支撑，有的人换若干个ID，连虚名都不图。”“酒囊饭袋”说，这才是字幕组本应的模样，这样每个成员在看到网上“字幕组都是活雷锋”的留言时，才不会觉得心里有愧。

BT被封和字幕组的关系不大

从去年12月4日下午开始，网友发现以提供BT影视下载为主的网站BTChina，出现无法正常访问的情况。广电总局对于互联网视听服务的清理整顿，正在进一步升级。截至12月20日正式关闭期，全国已关闭了包括BT中国、伊甸园、悠悠鸟等在内的530多家BT网站。

12月9日，一篇名为《组长发邮件说我们字幕组要解散了，发个帖仅以纪念吧》的帖子，在天涯论坛上被网友盖起高楼。尽管楼主没有说明原因，但大家很自然地联想到BT被封杀和字幕组解散间的关系。“BT网站死于‘大限’，多个字幕组面临解散”、“美剧没得看了”不时在媒体上出现。

字幕组是一帮隐匿于网络的人，他们无偿地投入到对国外影视剧、娱乐节目的翻译事业中，是他们令《迷失》、《越狱》等剧在国内爆红，使得通过网络追看剧集成为一种最潮的生活方式。解散传言横行网络，一时间，无数网友“含泪向字幕组告别”。

此时，作为破烂熊字幕组的创始人“酒囊饭袋”在广东的家里也了解到BT被封杀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和字幕组的关系不大”。“字幕组本身主要做字幕，并不负责发布视听作品，也不以盈利为目的，不算侵权。”“酒囊饭袋”说，大家通过BT看到的配有中文字幕的剧集，是热心网友将视频文件和中文字幕作品压制在一起的合成品，非字幕组所为。大家对字幕组和提供影视下载的论坛，在概念上有误解。

“不排除一些由字幕组发展起来的，提供电影、电视剧等下载的影视论坛会受到冲击，但这些本就是和字幕组无关的业务。”“酒囊饭袋”说，“现在这样很好，又回归到最单纯、只做字幕的时代。”

历程：第一次做时间轴做了八个小时

从2005年参与字幕组工作，到2007年发起成立破烂熊字幕组，“酒囊饭袋”成为字幕组界知名的ID，破烂熊也作为后起之秀跻身于同伊甸园、风软、人人影视并肩的四大主流美剧字幕组行列。“纯粹为了兴趣来做字幕。”“酒囊饭袋”如此解释自己坚持的动力。

白天，他是广东省公安系统的一名警察，30多岁，上世纪90年代初从大学计算机系毕业，英语四级考试都没过。他的工作是“管技术”的，往大里说叫“信息化建设”，说白了就是通过电脑数据对公安系统民警进行绩效考核，一个人管95台电脑，维护民警提交的绩效数据，备份合格的数据，剔除不合格的数据，考核结果影响民警的评奖、工资、升迁。晚上，他以“酒囊饭袋”的ID活跃于网上，翻译、校对字幕，追踪新剧，是很多字幕爱好者眼中的大哥级人物。

2005年7月，“酒囊饭袋”还只是一个爱好美剧的警察。当时的主流字幕组有伊甸园、风软等，偶然间他看到某字幕幕组在网络上招人的帖子。考虑到自己英文水平有限，他报名做时间轴。具体工作就是用软件调整前后两句台词的间隔时间，当配合视频播放时，字幕能在合适的时刻出现在屏幕上。

“招聘考试”的题目是做好一集《迷失》。“40分钟的剧我整整做了八个小时！”“酒囊饭袋”说，因为没有经验，他可以为1秒钟的字幕反复调试几十次，比较到底什么时刻出现字幕最好。做完传过去，得到字幕组成员的肯定，“酒囊饭袋”正式成为字幕组的一员，开始接手《铁证悬案》等剧集的制作。

“三个月的时间内，我每天都要做八个小时。”他说。他经常一干就到后半夜，第二天再早起上班，因为全身心投入，居然一点也没觉得枯燥过。“上班时间是不可能补觉的，因为到处都是摄像头。”此外，他还要抽出时间和朋友吃饭聚会、照顾家人、陪女朋友……“好在家乡的生活节奏不紧张，我自己也会安排好时间。”他说。

他也摸索出一些经验。“比如，字幕提前出来会造成剧透，悬念就没了。人物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字幕最好刚出来，字幕滞后0.2秒结束最符合观影习惯。字幕是一句显示两句显示也是技巧，字幕太长、切得不好，来不及看完就闪过去了……”渐渐的，他成为成熟的时间轴制作者，做一集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有时候看到所谓大片的翻译，会觉得字幕出现得一点不专业。”

一百句《校园侦探》台词翻译了三个小时

三个月过去，“酒囊饭袋”成为时间轴小组的组长。为了让《神探阿蒙》赶上美国本地的播放进度，他和一群字幕组成员曾经一个月内赶制了48集的字幕。同时，他开始考虑往翻译方向发展。“别看我没过四级，其实我专业英语还可以，也不是没有基础。”他说。

又是一次考试，题目是一百句《校园侦探》的台词。“这一百句我翻译了三个小时！” “酒囊饭袋”说，正常情况下，字幕组成员每小时可以翻译50到100句，优秀的成员可以翻译到两三百句。“酒囊饭袋”解释，他很怕翻译得不好，因此逐字逐句推敲。“Scout这个词，我过去知道是球探的意思，没想到还有童子军的意思。”这种不时冒出的新鲜感让他在翻译中体会到更多乐趣。

通过考试，“酒囊饭袋”开始为期两个月的《犯罪心理》的翻译工作。“其实翻译首先还是要母语好，即使翻译不成信、达、雅那种境界，但至少可以把原意顺畅地表达出来。而在翻译过程中，同时也是对英语的学习和促进，很多人的英文水平在加入字幕组后真正得到提高。”他举例，《犯罪现场调查》中很多专业词汇，美国人都未必知道，历史剧《亚当斯总统》的台词根本就是英文的文言文，这都需要字幕组成员不断地学习体会。“翻译也需要各有所长，喜欢罪案类严肃剧集的人，去翻译喜剧类片子，他翻出来的台词可能会很不好笑。”为了提高水平，字幕组成员经常下载其他字幕组的作品，比较学习。随着“酒囊饭袋”对翻译的日渐投入，他的金山词霸词库也增加到1G以上。

因为做事认真，“酒囊饭袋”当上了兼职校对，对做好的字幕从翻译错误、到时间轴调整全面把关。“看视频的人90％的人对翻译要求不高，不会挑剔一些不明显的错误，但同行之间会看笑话。”他说，有时候校对一个剧比自己翻译还要痛苦，虽然错误很多，但看译者很有诚意也很努力，“酒囊饭袋”会尽量保留原翻译风格，不让译者太有挫折感。

字幕组成员集体出走

2006年8月，《纽约时报》记者Howard W. French采访了风软字幕组的老大泰的，刊发报道《网络缓解中国人的美剧渴望》。西方强势媒体的这篇报道一经发表后，在当时的国内引起巨大的轰动。《瞭望东方周刊》的那篇《越狱背后的中国字幕组》和 《三联生活周刊》的《越狱的中国隐秘流行》，更使美剧字幕组的美誉扬名天下。

字幕组火了，“酒囊饭袋”在字幕组呆的时间长了，也成了老牌ID，他逐渐发现字幕组的一些问题。字幕组还是一个比较松散的组织，由若干牵头人维护，成员流动性很大，各个人的水平、态度参差不齐，成员来自全国各地，联系的平台就是网上论坛，成员大部分都是学生。一部剧集下来，由大家认领翻译。有的人接了剧集，但找种种借口，没能按时交出翻译，有的人交的翻译很应付差事。“你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以后工作会怎么样？”“酒囊饭袋”说。此外，字幕组之间抢发字幕，不顾质量等做法，都让“酒囊饭袋”觉得背离了翻译的乐趣。

因为没有任何报酬，字幕组里大部分人来了又去，能坚持一年的都没几个，能留下来的基本也都是单凭爱好在坚持。让人吃惊的是，对字幕用情极深的“酒囊饭袋”也在2007年3月选择和一批成员离开。“酒囊饭袋”不愿再提往事，不过，从网络传言中，还能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有些许了解。

随着字幕组人气上升，字幕组论坛开拓出更多的版面，随之涌进来的网友大多并非美剧爱好者，对字幕组也并不了解。根据网帖，2007年3月16日，有成员希望在论坛上为资深字幕组成员点歌庆祝生日，结果有人称“从来不看美剧，不知道这些人”，这让字幕组成员感到“搞不清楚这个论坛到底是干嘛的了”。而随后引起论坛内部纠纷，更让部分字幕组成员感慨，字幕组的尊严没有得到尊重，因此才会有人选择离开。

退出后的“酒囊饭袋”又成了一个普通的警察。只不过，和同在广东的原先字幕组的朋友吃饭聊天时，提起往事，仍不胜唏嘘。“既然喜欢做字幕，那咱们就自己搞一个呗。”2007年4月21日，破烂熊字幕组正式运行。“我们想说的是，破烂的是往事，我们做的东西可不破烂。叫‘熊’是因为三个创始人中有人名字带‘熊’字。”

破烂熊在2007至2008美剧季的表现，被网友评论为“实在太抢眼了”，屡次在《幸存者》、《绯闻女孩》、《绝望主妇》等热门剧抢得首发，并制作了诸如近来很红的《皮囊》等多部很有特点的英剧。

愿景：为字幕组留一片净土

随着字幕组的发展，一些字幕组产生了很多偏离初衷的想法。比如，把字幕组论坛做成一个综合性论坛，提供大量的视频下载，甚至包括非字幕组作品的视频下载，以此吸引更多的流量，赚取更多的广告费。也许最初的想法只是赚取基本运转费用，但渐渐地就会失去最初的底线。与此同时，字幕组反而越来越边缘化。

“字幕组和经营本来就应该分开，它不存在什么产业链。任何一个字幕组都该是义务的，一旦有经营成分在里面，会很麻烦。”“酒囊饭袋”说，“网上人家都夸字幕组是活雷锋，一旦你心里想着赚钱，你怎么面对这些网民？”

从一开始，“酒囊饭袋”就打定主意，字幕组不牵涉任何经营事宜。随着字幕组论坛注册会员从一万多、四万多，到如今的九万多人，不少广告商找上门来，价钱还没报出来，就被谢绝了。至今，破烂熊论坛上也没有一条广告。“一开始流量小，挂在朋友服务器底下，后来流量大了，不得不单独租用服务器。运营费由我和论坛其他负责人共同负担，每年大约也要占去我工资的三分之一，其他的负责人很多还是在校学生，我一个上班族，这个钱我出多点也是应该的，好在我所在的城市没有太大生活压力，这样可以让字幕组更纯粹些，不受干扰。”“酒囊饭袋”说。

网络上对破烂熊字幕组的评价就是，“论坛气氛非常棒！字幕组有很多牛人。”“有的网友说，把你们字幕中的中英文抄在本子上，学习英文俚语，我们听了就很高兴。总得有一个地方做最纯粹的字幕。”“酒囊饭袋”说。他每周仍坚持校对10集片子，偶尔也会做翻译，对他来说，这是业余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你说字幕组成员能抢先看到剧集，能在字幕署上自己的名字有成就感，这都不错。但主要我们还是有翻译的乐趣在里面。有时候论坛开找茬帖，大家给翻译挑错，也都玩得很开心。有的成员翻译一部剧换一个ID，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他依然很享受，觉得很有乐趣。”“酒囊饭袋”面对采访，也始终不愿自己的真名和照片公开。

转型：后BT时代的字幕组

两年多来，上千网友参与了破烂熊字幕组的翻译制作工作。“我们不做违法的事情，不提供视频下载，还可以在论坛或者其他字幕网站上传字幕嘛。”“酒囊饭袋”说。

字幕需要配上视频观看，而作为主要视频渠道的BT被封，让众多已经习惯免费下载观看国外影视剧的年轻人无所适从，大家除了遗憾、惋惜，不少人也在忙着冲刺下载的。记者发现，虽然大的门户BT网站被封，许多论坛提供的各种BT链接仍可正常使用。有IT从业人员说，关了国内的BT，还可以直接到国外的网站下“种子”，流存于互联网间的各种“不合法”资源并没有因此被根除，只是对大多数人来说寻找起来不那么方便罢了。至于一定范围人群间用私人服务器内部分享视频，更是难以杜绝。还有人预言，BT被封后，盗版行业死灰复燃，在线视频网站也将开始抢占山头等等。

对“酒囊饭袋”来说，这些都与字幕组本身无关。“说不定哪天美剧正式进入国内，有了正规的翻译机制，这都不是没有可能。重要的还是字幕组成员在翻译中得到的收获，学习知识、认识朋友、享受与人合作的快乐。都说字幕组是活雷锋，如果雷锋做好事没有乐趣、没有投入感情，他也不可能坚持到底。”

BT被封杀后，有媒体宣称字幕组要“回归”或者“转型”。“字幕组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要转型到什么样子？”“酒囊饭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