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音乐的救赎

为了拯救音乐,来自“音乐阿凡达”的人们齐聚北京.
1月19日下午,北京中关村皇冠假日酒店被一群形象怪异的人占领.这些怪客有的梳着印第安人的小辫,有的把头发削去了半边,有的又长发飘逸,有的胡子邋 遢.这是一群歌手、词曲作者、音乐制作人和唱片公司从业者,把音乐当成潘多拉星球那样崇拜,宁肯和它共同沉浮.他们交织着对音乐的狂热爱好和对音乐困境的恐惧共存.

在这群来客中,几个穿着保守的人显得很另类.他们沉默着坐在前排,与大厅的狂欢气氛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他们来自百度、淘宝、SP等互联网行业,常令音乐阿凡达们又爱又恨,却难以割舍.

摇滚乐队单调的鼓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演奏着,敲得人心慌.半个小时后,中心人物、以反流氓软件联盟出名的董海平出场了.

“网络音乐版权的现状令人担忧.”董海平说.接着他推出了自己的解药,一家即将上线的非传统音乐网站——“最地带音乐网站”.根据他的设计,最地带极具革命性,用音乐版权证券化的方法使更多的人参与音乐、并从中获得收益.

“创办最地带音乐网站,是我在实现自己三年前的承诺.”董海平说,“我们要以全新的模式来推动中国音乐版权保护.”董海平讲毕,场上响起了如潮的掌声.

“中国数字音乐市场已经到了完全混乱地步,没有比这更惨的状况.”音乐创作人湘海很兴奋地告诉记者,“我们愿意支持'最地带音乐网站'进行尝新,不管结果如何,但肯定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这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但也是非常新颖的模式.不过我们也不可能只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新的网站上.”现场的一位音乐人半信半疑.

“我们在观望,但还需要时间看他运营的情况.”一位来自互联网行业的人士直言不讳.

最地带能成为音乐阿凡达们的潘多拉星球吗?

谁在宰割音乐人?

根据董海平的描绘,歌手可以自己将音乐上传到最地带网站上,一首歌曲的版权可以拆分成上万股股权,粉丝们可以对每一股股权进行认购.而网站方则负责与其他互联网企业交涉,维护版权并从中获得收益,再按照股权数额发放给股东.

歌手在最初出售股权时可以获得收益,也可以保留一部分股权,靠分红获得收益.董海平说,股东数目形成了一个群体,容易形成一股维权势力,当积累的歌曲越来越多的时候,就形成了一个带有很强话语权的平台,比零星的歌手更容易获得盗版企业的赔偿,从而促进了整个网络版权市场的发展,加强了音乐人权益.

“即便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也是一种新的尝试.”布衣乐队经纪人黄晨认为,当音乐人的生存状况持续得不到改善的时候,一切尝试都是值得的.

布衣乐队就是等待拯救的阿凡达之一.这个乐队已经奋斗了十五年,也创作出多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并多次赴国外演出.但他们仍然只能住在北京机场附近的一个农村小院内,冬天寒风刺骨,他们却只能与全村人共用一个公厕.

“布衣乐队是国内最坚持的摇滚乐队之一.他们的人员非常稳定,十几年来,也没有人兼职过其他行业,一直围绕着音乐奋斗.”布衣乐队经纪人黄晨告诉记者.

这是个由四位来自西北的音乐人于1995年组成的乐队,曾创作过影片《疯狂的石头》片尾曲《我爱你亲爱的姑娘》、《三丰》等,这些音乐在网上广为流传.但是至今,布衣乐队仍然生活在困窘之中.

在最地带音乐网站上线的现场,与董海平对未来的美丽憧憬不同,黄晨告诉记者的却是一个灰暗的现实.

布衣乐队曾与SP公司签订合约,按照音乐下载分成提取收入.“但由于下载数据的不透明,艺人根本无法根据协议规定,获得应有的收益.”

黄晨告诉记者,布衣乐队有一首主打歌曲和SP签约后,最终只获得上千元的收入.而她委托朋友查询中国移动后台系统后,却发现这首歌的收入至少应该数万元.其中乐队的收入只占了很少的比例,根本不指望这块收入.

这并不是个别现象.音乐制作人崔恕告诉记者:“乐队和SP公司签约时,一般按照5:5进行分成,SP和运营商签约时,也基本按照5:5进行分成.这意味着一首歌曲下载后,艺人可以得到25%的收益.还有一些更加强大的音乐公司可以绕过SP和移动直接签约,将SP盘剥的一层省去.”

但崔恕认为,现实情况却是,由于音乐人处于整个产业链的弱势一方,不掌握后台数据,也不掌握营销成本(分成要按照扣除营销成本之后的净利润分成),话语权几乎全是SP或者运营商一家说了算.音乐人通过音乐下载渠道获得的收入总是被压低.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艺人告诉记者一个数字:“羽.泉”这些年创作的所有歌曲,通过网络下载分成仅仅只获得约30万元的收益.

这是一本明显出错的账本.据艾瑞咨询提供的统计数据,2009年中国SP提供无线音乐内容所得收入总额将达到16.5亿元,与2008年相比增长8.2%.这与音乐人获取的收益相距甚远.

对此,北京爱朵文化CEO、著名音乐营销专家张志远告诉记者:“信息不对称,游戏规则不透明和渠道商过于强势是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

“但我们也无法通过法律手段来保护应有的权益.”黄晨告诉记者,过高的法律诉讼费用和庞杂的取证环节,都是普通音乐人难以承受的.

音乐制作人龙隆亦表示:“音乐人是分散的群体,一个个就像是被任意挨宰的绵羊,也无法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集体维权.”

更糟糕的是,新收入来源未确立,旧收入途径又已被掐死了.数字音乐盛行后,建立在商业包装炒作和控制渠道发行基础上的传统唱片业的赢利模式被彻底颠覆.

2009年艾瑞调研数据显示,97.6%的用户经常使用互联网获取音乐内容,这一比例远远高于传统的CD/唱片和新型的移动互联网渠道.

“原先一张畅销唱片能卖到几十万张,但如今一张唱片若能卖到二万张,歌手就已经算是大腕级的人物.”湘海说.

黄晨算了这样一笔账,一张制作精良的唱片需要上百万元的投入,若按照销售两万张,以一张唱片售价30元计算,其总共获取的收益只有60万元.这也意味着,推出一张唱片需要亏损40万元.

“布衣乐队在2009年已经不再制作唱片,而仅仅以最原始的磁带形式,制作了几千张做为'纪念版'进行发行.”黄晨说.

“目前,布衣乐队的主要收入只能依靠商业演出.”黄晨告诉记者,这也是目前国内99%摇滚乐队的收入来源.

据记者了解,在夏季演出旺季时,布衣乐队每个月能有四五万元的收入,而在冬季演出淡季时,每月可能只有几千元收入而已.若将这些钱平分,乐队中每位成员的收入就非常有限.

谁在纵容盗版?

出名的歌手都是靠演出挣钱,而非版权,这在音乐界已是众所周知.而演出又主要靠名气,而积累名气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鼓励盗版获得传播.

湘海告诉记者:“音乐人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获得收入回报,他们只能纵容盗版,甚至主动联合盗版商,让自己的歌曲在网络上做最大可能性的传播.一旦歌手依靠一首歌走红后,他就可以依靠商业演出获得收入.”

张志远告诉记者,一首网络歌曲的走红前,唱片公司一般将歌曲先是放到一听音乐网、九听音乐等网站上进行推送,通过业内默认的“刷榜”或者支付费用等形式,将歌曲推送到排行榜上.传播三到六个月,一首歌如果不能火,就立刻更换歌曲.

“传播过程中,歌手和唱片公司除了使用短信群发、电视flash广告、推手推广之外,也会联合盗版厂商刻制盗版光碟,以最廉价的方式进行推广.”张志远说.

“这些盗版光碟还会被大量上传到网上,被用户进行下载.”湘海告诉记者,这也是百度等搜索引擎提供的音乐下载作品良莠不齐的重要原因.

“但是歌手和唱片公司是不会在意自身版权利益的保护.”湘海说,因为只有让自身的一首歌火了之后,这个歌手才能获得更多的商业演出机会.

“这是非常矛盾的心态.”湘海说,“一方面,音乐创作者天天喊着打击盗版;另一方面,99%的歌手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被盗版.”

音乐版权的保护流为空谈后,也使得更多内容低俗、口水泛滥,甚至大胆抄袭的音乐作品充斥着人们的视听.

湘海告诉记者,很多业余歌手去提供伴奏带的网站上下载伴奏带,然后自己填词,编个可以哼哼的曲调,就传到网站上进行大量传播.“这使得大量恶俗的歌曲,占据了音乐原创市场.”

“这些歌曲的红火,直接冲击音乐创作人的创作信心,影响着他们的音乐理念.”湘海表示,“从长远来看,这将大大削弱中国原创音乐市场的创新力.”

在生存环境遭到破坏后,“我身边一批有理想的音乐人在恶劣环境下,已开始转而从事广告、演出等非音乐创作产业.”湘海说.

而纵览全球数字音乐市场,由于我国互联网数字音乐无法得到有效的版权保护,数字音乐竞争力的发展也落后于其他国家.

据艾瑞咨询发布的数据显示,2009年中国数字音乐市场规模将达到17.9亿元,其中,无线音乐营收占92.1%,在线音乐营收占7.9%.市场规模同比增长8.2%,较2008年增速有所放缓,也落后于美国、日本、英国等其他国家.

“最地带”模式

摩登天空唱片公司总经理沈黎晖认为,中国数字音乐发展的症结主要受制于版权保护的困境.在数字音乐时代,运营商和互联网公司牢牢控制着发行渠道,已让音乐人边缘化.

2009 年8 月26 日,文化部印发了《文化部关于加强和改进网络音乐内容审查工作的通知》,就加强在线音乐内容审查、规范在线音乐经营提出了明确要求,目的为在线音乐运营商提供了一个更为公平、规范的竞争环境,实现在线音乐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的“共赢”.

这是一个长远的愿景,面对当下盗版音乐泛滥的现状,音乐从业者自身也在做更多探讨.湘海表示,从音乐人权益保护的角度出发,“我们希望互联网音乐只提供试听,不提供下载服务.”但这是一条难以实现,甚至违背技术发展趋势的途径.

董海平说,“最地带音乐网站”将音乐作品部分版权分割出售,由歌迷根据喜好自由购买,这种做法可以将音乐作品版权持有者的范围也扩大到更多的人群,侵权方将面临着千千万万的版权持有人.“这些版权持有人在分享作品经营收益同时,一旦有其他网站盗版使用,则所有版权持有人必定会站出来维护权益,打击盗版.”

董海平表示:“中国互联网用户占世界前列,只要解决了版权问题,数字音乐的收入未来几年就可能出现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增长.”

对于这种类似将音乐作品收益证券化的模式,湘海表示,“'最地带音乐网站'捆绑了音乐人和歌迷的利益,让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反对盗版,这将有效克服以往音乐人分散、不团结的局面.”

但问题是,“最地带音乐网站”也只是一家商业网站,自身收益也是提取歌曲经营收入的佣金.“如何做到其经营数据的透明、公正性?如何真正保护音乐人和乐迷的利益?”都是值得商榷的环节.

对此,董海平表示,“最地带音乐网站”已聘请了第三方会计事务所,对数据进行严格审查.同时,网站也已聘请了有关律师,在音乐人权益受到侵害时,会帮助进行有效的维权运动.

据记者了解,截至发稿前,已经有包括巫启贤、高明骏和刘嘉亮等15位歌手将在“最地带音乐网站”首批发行自己的单曲.

和“最地带音乐网站”还在洽谈中的黄晨表示:“董海平目前对数据透明和法律维权方面的解释,还不足以让人信服,需要实践做检验.”

不仅如此,沈黎晖提出疑问:“音乐人在数字音乐产业链中原本就无法盈利,让更多的乐迷投资后,怎么可能就一夜之间实现赢利?”显然,“最地带音乐网站”在搞一场连音乐业内人士都无法看明白的运作模式.

沈黎晖认为,从目前现状来看,将互联网视为与电台、电视台类似的宣传媒介,以此寻找特定用户群、打造成互动、交流的平台,再通过商业演出、发行作品等其他渠道获取收益,是比较现实的做法.

从长远发展角度,中国数字音乐需要政府、行业协议、音乐人共同协力,通过技术开发,改变全部是“一刀切”的免费模式,才有可能真正探索出一条可行性的长远之路.

沈黎晖表示,未来应该由音乐人自主决定是否将音乐免费,免费多久等问题.例如,麦当娜的歌曲就是收费,而部分音乐则可以完全免费.将市场细分后,才可能挖掘更多的商业模式.

刚上线的网站对于商业合作伙伴的吸引力有多大,也需要在网站的发展过程中来验证.目前,与最地带有合作意向的包括淘宝、百度、Myspace等网站.

“最地带吸引我们的地方,一是有完整版权的原创作品,二是其独特的证券化模式.”淘宝数字产品发展部产品负责人张阳说,对于第一个方面,淘宝希望能够在淘宝的数字平台上使用最地带的音乐,但对于第二个方面,是否能够合作,还需要看最地带自己的发展和成熟,然后淘宝才会介入.

这条漫漫求索的之路还很长,不知道有多少音乐人能坚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