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的人生启示

歌德用他丰富多彩的生活体验为人生提供一种多姿的模式，为我们提供一种人生的向度和标尺。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真正的诗人是为人类寻找生存尺度的人。歌德就是这样的人，他的人生，他的文学作品，给我们以无限的生存启示。

　　哲学留给人三个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种自醒式的叩问使人自身陷入身份的无归宿感，产生社会的陌生化，进而对人生产生困惑与矛盾。矛盾是智慧的痛苦，人在困惑与矛盾中又必然寻求自身精神突围。

　　人生是什么？人生的真相如何？人生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人生中最重大最中心的问题，不只是古来一切大宗教家哲学家所殚精竭虑以求解答的。世界上第一流的大诗人也用他们的生花之笔，幻现层层世界、幕幕人生，归根结底是为了启示这生命的真相与意义。面对人生问题的态度与解答人生问题的方法，宗教家是预言、说教的；哲学家是解释、说明的；诗人文豪则是表现、启示的。

　　歌德是文艺复兴后欧洲最后一个文化巨人，他的一生比他的诗歌还要浪漫。歌德丰富传奇的生命体验像是世界的一扇明窗，我们由它窥见了生命永恒深邃、奇丽广大的天空。­

　　歌德在生活中所经历的“迷途”与“正道”，表现于一个最能引人注意的现象，这个现象就是他生活中的历次“逃走”。他的逃走，是他沉浸于一种生活方式，即在他将要失去自己时，猛然地回头，突然地退却，再返回自己的中心。他从莱比锡大学法律逃向文学、绘画、自然科学，逃离了父亲为他预先设计的道路；他在莱比锡大学身心破产后逃回故乡，历次逃开他的情人弗利德利克、绿蒂、丽莉等；他逃到魏玛，又逃脱魏玛政务的压迫，走入意大利艺术之宫；他又从意大利逃回德国。他从文学逃入政治，从政治逃入科学。老年时且由西方文明逃向东方文化，借中国印度波斯的幻美热情，重振他的少年心。每一次逃走，都成就了他的新生。他开辟了生活的新领域，产生了人生新启示，重新发现了自己。而他在“迷途”中的经历，已丰富并深化了自己。正如他所说：

　　“各种生活，皆可以过，只要不失去自己。”­

　　歌德之所以敢于全心倾注于任何一种人生方面，全力发挥，以致取得伟大的成就，就是因为他自知不会完全失去自己，他能在最紧要关头逃走，退回他自己的中心。这是歌德一生中最大的秘密，也是他给人生的一大启示。­

　　歌德的一生留给人们三个印象：第一，是他的生活的无穷丰富；第二，是他一生中拥有一种奇异的谐和；第三，是许多不可思议的矛盾。这三种相反的印象，却是相互依赖的。在表面上使我们看不到一个完整统一的歌德，而是呈现出无数歌德的图画。­

　　人的生活本都是变迁的。但歌德每一次生活上的变迁，都启示一次重大的人生意义，留下了宝贵的生活经验，为人生永久象征。­

　　歌德的人生，是永恒变迁的。有少年歌德，有老年歌德；有一个莱比锡大学学生的歌德，有一个少年维特的歌德；有一个魏玛朝廷的歌德，有一个意大利旅行者的歌德；与席勒交友时的歌德，艾克曼谈话中的圣人歌德。在他每一种生命的历程中，都包括整个歌德在内。少年时他反抗一切传统道德势力的束缚，他的口号是“情感是一切”；老年时他尊重社会的秩序与礼法，重视克制的道德，他的口号“事业是一切”。在对人接物方面，少年歌德是开诚坦率、热情倾倒的；老年歌德则严肃，令人难以亲近。政治方面，少年歌德高喊“自由”；而老年歌德对法国大革命的残暴深感厌恶，赞美拿破仑重建欧洲秩序。­

　　如果说歌德的逃离使他获得新生，那么歌德生活的变迁则是他在选择人生。­

­　　歌德用他八十三岁的生命向我们展现出人生的本色和尽力追求个性完善的品格，启示了人生广大精微的真谛。­

　　歌德一生中最重要的两部作品《少年维特之烦恼》和《浮士德》是他在不同阶段对人生体验的认识，人生的本质在这两部作品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歌德用他极富洞察力，极富敏感性的个人情绪抒写了人类共同的情绪遭遇。­

　　维特是十八世纪德国进步青年的典型象征。他才华出众，思想敏捷，热情奔放，渴望自由。他崇拜大自然，向往人的自然天性能够得到解放。但他的生活环境却是一个腐朽、顽固、庸俗、鄙陋的社会。维特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孤独而愁闷。当他看到贤淑、善良、漂亮的绿蒂时，立刻为之倾心，他把绿蒂看做是纯真质朴的人的自然本性的体现，便寄予全部的热情和无限的崇拜。然而绿蒂服从礼俗牺牲爱情，这使维特陷入了绝望的境地。维特的性格特别软弱，他憎恨周围暮气沉沉的现实，但只是停留在孤独的感伤和愤慨，最后以自杀了此一生。维特的情绪不正是青少年的共有情绪么？只是现实中的青少年没有维特那样理想主义最大化。­

　　《浮士德》是歌德毕生大作，是歌德全部生活意义的反映，代表着近代人生的信仰。浮士德是歌德人生情绪最纯粹的代表。歌德通过浮士德让我们认识了个体生命在宇宙大生命面前的渺小，但他肯定这生命的本身；不管他是苦是乐，超越一切利害的计较，都是有生活的价值的，都应当在他的中间努力寻得意义。歌德的人生启示以《浮士德》为中心。“人生，无论怎样，他是好的。”“理论都是灰色的，只有生活之树常青。”歌德给人生的启示或许就是这些简单而深邃的话。­

　　德国哲学家格奥尔格齐美尔说：“歌德的人生之所以给我们以无穷兴奋与深沉的安慰，就因他只是个人，他只是极尽了人性。但却如此伟大，使我们对人类充满希望，鼓励我们努力向前做一个人。”或许这也是歌德给我们人生的最大启示。

　　正如北岛所说：“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做一个忠于自我，本于自心极尽生命本真的人。